坠落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
没有光影,没有声音,只有一种不断向下沉没的、粘稠的失重感。但这一次,与之前穿越“门扉”时的虚无不同,沈寻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还被另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扣着。那只手在失重状态下也没有松开,力道甚至因为环境的未知而更紧了一些,指节微凉,触感真实。
这触感成了连接她与这个诡异世界的唯一锚点,让她不至于在无边的沉坠中迷失自我。她反手也握紧了对方,指尖能感觉到对方手腕内侧细微的脉搏,一下,又一下,虽然微弱,却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突然传来触底的感觉——并非坚硬的撞击,而是如同陷入了一层厚厚、湿润、带着弹性的……苔藓?或者说,是某种类似菌毯的物质。
眼前的黑暗并未散去,但已不是绝对的“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弱的、仿佛磷火般的幽绿色荧光,星星点点,悬浮在四周,勉强勾勒出一个庞大而模糊的空间轮廓。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加广阔、更加深邃的地下洞穴,但结构极其不规则,到处都是突兀耸立的、形态怪异的石笋和倒悬的钟乳石,它们的表面也覆盖着那种散发幽绿微光的苔藓或菌类,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绿光之中。
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类似沼泽淤泥和腐烂植物混合的腥腐气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滴水声都听不到。
“这是……哪里?”老狗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压抑的喘息和警惕。他率先站起身,摸索着打开了手电——手电光在这里似乎也受到了压制,只能照亮身前几米,光线边缘模糊,被浓重的黑暗和幽绿荧光迅速吞噬。
炎拓也站了起来,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和聂九罗的状态。聂九罗依旧靠在他臂弯里,脸色在幽绿荧光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诡谲,但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虽然虚弱,意识却保持着清醒。她手腕动了动,似乎想挣开沈寻的手,但沈寻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
聂九罗动作一顿,侧头看了沈寻一眼。沈寻也正看着她,眼中还残留着刚才惊险的余悸和对妹妹的深深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想再失去任何依靠的执拗。
两人的目光在幽绿荧光中再次相遇。
这一次,聂九罗没有立刻移开视线。她看着沈寻眼中的血丝、额头的冷汗、以及那毫不掩饰的、近乎依赖的紧握,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任由沈寻继续握着她的手腕,只是将自己的手指稍稍放松了一些,不再那么僵硬。
“还是‘影隙’的一部分。”聂九罗回答了老狗的问题,声音依旧沙哑,但条理清晰,“‘影之匙’的核心碎片,带着我们穿越了一层空间夹缝,掉进了‘影隙’更深的……‘残响层’。”
“残响层?”炎拓皱眉,手电光扫过那些发光的怪石和脚下湿滑的菌毯。
“你可以理解为……‘影’的记忆沉淀之地,或者能量残留较为稳定、形成了类似实体环境的区域。”聂九罗解释道,目光落在地上那些散发着幽绿荧光的菌毯,“这里的‘影’质已经与某些地下生物或矿物结合,形成了独特的生态。相对刚才的‘枢纽’外围,这里暂时……安全一些。至少,没有那么多主动攻击性的精神污染和实体怪物。”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只是‘相对’。‘残响’本身,也充满了不确定性。这里可能残留着古老过去的破碎画面,也可能潜伏着被‘影’同化后、陷入沉眠的东西。而且……”
她看向悬浮在自己身前、光芒已经极其黯淡、几乎与周围幽绿荧光融为一体的三枚钥匙,眉头紧锁:“这里的‘影’质浓度很高,对钥匙力量的压制和侵蚀也很强。我维持不了这个保护光晕太久。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离开这里,或者返回‘枢纽’区域的方法。”
返回“枢纽”?沈寻的心又是一紧。妹妹还在那里。
“你现在的状态,还能战斗吗?”炎拓直言不讳地问。
聂九罗沉默了一下,轻轻挣开了沈寻的手(这次沈寻没有再坚持),尝试着独自站定。她身形晃了晃,但最终稳住了。肩头的伤口因为之前的剧烈活动,又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染红了绷带和衣物。她脸色更白,但眼神中的锐利并未减退。
“不能硬拼。”她坦言,“但‘影之匙’在这里……或许能发挥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她看向手中那枚核心碎片,碎片内部的幽暗光泽似乎比在外面活跃了一些,那只刻画的“眼睛”也仿佛更加灵动。
“先找找看,这里有没有其他出路,或者……关于‘枢纽’弱点的线索。”老狗建议道,他已经开始用手电仔细照射周围的岩壁和地面。
四人(聂九罗暂时不需要背负)开始在这个被幽绿荧光笼罩的诡异洞穴中探索。脚下菌毯湿滑,行走困难。四周怪石嶙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空气中那股腥腐气息无处不在。
沈寻拄着木棍,左腿的疼痛因为短暂的休息和紧张的神经而暂时麻木,但每一次移动依然艰难。她下意识地,总是走在距离聂九罗不远不近的地方,目光不时瞟向她苍白的侧脸和渗血的肩头。
聂九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但没有回头,只是更加专注地观察着四周,偶尔会用指尖轻触某些石壁上的纹路,或者俯身查看菌毯上某些细微的痕迹。她的动作专业而冷静,仿佛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都强行压了下去,只留下一个专注解决问题的“守门人”外壳。
但沈寻能感觉到,那外壳之下,并非毫无波澜。偶尔,当手电光扫过某些特别扭曲的岩石阴影,或者空气中传来一阵莫名的、仿佛低语的微风时,聂九罗的身体会几不可察地绷紧一瞬,指尖微微蜷缩。那是本能的警惕,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探索了大约十几分钟,他们发现这个洞穴并非单一空间,而是由许多大小不一的洞室和狭窄通道连接而成的复杂网络。有些洞室地面堆积着厚厚的、已经钙化的奇异骨骼(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有些洞室的岩壁上则布满了人工开凿的、极其古老的符号和壁画,内容抽象扭曲,难以理解,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古老气息。
在一个相对宽敞的洞室中央,他们发现了一处遗迹。
那是一些散落的、严重锈蚀的金属构件,几块破碎的、刻着模糊“07-ZK”符号的铭牌,以及几具蜷缩在地的……尸骸。
尸骸的姿势怪异,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骨骼颜色发黑,部分有熔蚀和啃咬的痕迹,与他们在“眼窝”深井外围矿道里看到的那些尸骨类似,但似乎年代更近一些。尸骸旁,散落着一些老式的勘探工具、破损的防毒面具,还有几个空空如也的注射器。
“第七小队……更早的探索队?”炎拓蹲下身,检查着那些遗物,“他们死在这里了。看来,‘残响层’也没那么安全。”
聂九罗的目光,却落在一具尸骸的手边——那里,按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相对完好的工作日志。
她小心地捡起日志,翻开。纸张已经发黄变脆,字迹潦草,很多地方被污渍和血迹覆盖,但依稀可辨。
日志的前半部分,记录着这支小队(编号07-勘探-4)奉命深入石矛头,寻找“地脉异常能量核心”和“可能存在的上古遗迹”。他们发现了“泪眼崖”和“影隙”的入口,并进行了一系列危险的探测。
中间部分,字迹变得混乱、惊恐:
“……‘影’是活的……它在模仿我们……在吞噬我们的记忆和恐惧……”
“……‘枢纽’的波动越来越强……林主任(林喜柔)的命令是接近、采样、尝试建立初步连接……但那是自杀!那东西……有意识!它在‘挑选’……”
“……小王被拖走了……只留下一声惨叫和……镜子里他扭曲的脸……镜子!那些镜子是它的眼睛!是陷阱!”
“……我们被困在‘残响层’了……找不到回去的路……食物和水快没了……更可怕的是……我开始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影’给我看的‘记忆’了……我看到了古老的祭祀……看到了聂家的人……他们在封印什么……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