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下的凹处勉强能遮挡夜露和山风,空间狭窄,挤着四个人(沈珂依旧昏睡)显得格外局促。老狗在角落用石块垒了个简易的灶坑,燃起一小堆篝火,昏黄摇曳的光勉强驱散着渗入骨髓的湿冷。火光的影子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拉长、扭曲,如同无声窥视的鬼魅。
沈寻半跪在聂九罗身侧,小心翼翼地将她湿透、沾满血污和焦痕的外衣褪下。布料有些地方已经和伤口黏连,每一次分离都让昏迷中的聂九罗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发出极其轻微的、压抑的痛哼。沈寻的手抖得厉害,不是冷的,也不是累的,而是因为眼前这幅躯壳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旧伤叠着新伤。肩胛处深可见骨的爪痕再次崩裂,边缘翻卷着,被河水泡得发白,深处却隐隐透着暗红和不祥的灰败。腰侧、手臂、后背,布满了石影怪和腐浊尸留下的擦伤、划痕和灼伤。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皮肤上淡金色的裂纹——从脖颈蔓延到胸口、手臂,甚至脸颊一侧,如同被高温灼烧过的精美瓷器,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彻底碎裂,裂纹深处,偶尔还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金色流光,彰显着其下蛰伏的、并未真正平息的狂暴力量。
沈寻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聂九罗冰凉的手臂上,又迅速被她滚烫的皮肤蒸干。她强迫自己冷静,用老狗找来的、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凉开水(取自上游相对清澈的溪流),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痂。每一下都屏住呼吸,生怕弄疼了她。
炎拓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背对着里面,沉默地擦拭着他的刀,警惕着外面的动静。老狗则在处理完自己的伤口后,将所剩无几的、用于消炎镇痛的草药粉末递给沈寻,又找出一小块相对干净、质地柔软的旧布,撕成条,备用。
“聂姑娘这烧……不对劲。”老狗压低声音,眉头紧锁,“不是寻常伤口感染的高烧。她身体里……像是有火在烧。”
沈寻的手顿住了。她能感觉到,聂九罗皮肤的温度高得吓人,隔着布条都能传递过来,甚至她呼吸喷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感。可她的嘴唇却干裂发白,手指冰冷。冷热在躯体内外诡异交织。
“是那股力量的反噬。”炎拓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强行爆发,又强行收回,对她身体是毁灭性的透支。就像……烧干了灯油,现在烧的是灯芯。”
沈寻的心狠狠一沉。她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将药粉仔细洒在聂九罗最严重的几处伤口上,然后用布条尽可能轻缓地包扎。动作生疏却无比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当清理到聂九罗左手掌心时,沈寻的动作停住了。
聂九罗的手很凉,指节修长,掌心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也有新旧交错的伤痕。但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是掌心正中,一个焦黑的、如同烙印般的痕迹——那是她抓住那根即将被自身火焰烧断的藤索时留下的。焦痕中心,皮肉几乎碳化,边缘则是狰狞的烫伤水泡。
沈寻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焦痕的边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就是这只手,在力量失控、自身濒临崩溃的边缘,因为她的一句“抓住我”,因为她伸出的手,强行收敛了毁灭的火焰,握住了粗糙的、可能带来更多痛苦的藤索,也最终……握住了她的手。
“笨蛋……”沈寻再次无声地重复了这两个字,眼泪却流得更凶。她小心地避开焦黑最重的区域,将药粉洒在周围的水泡和红肿处,然后用最柔软的布条,松松地缠绕包裹。
全部伤口处理完毕,沈寻已是满头大汗,虚脱般靠在岩壁上。她找来一件相对干燥的、从护林站带出来的破旧毯子,轻轻盖在聂九罗身上,又将她湿透的头发尽量拧干,拨到一边。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自己左腿伤口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她牙齿打颤。她挪到火堆旁,稍微汲取一点暖意,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聂九罗。
聂九罗依旧昏迷,呼吸浅而急促,眉头紧锁,仿佛在梦魇中挣扎。偶尔,她会无意识地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破碎不堪,听不真切,但沈寻能捕捉到其中夹杂的“走”、“别过来”、“锁”……以及,极其偶尔的,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沈……”。
每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或者她以为是自己名字的音节),沈寻的心就会猛地一跳,随即是更深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夜渐渐深了。山间的寒气愈发浓重。
老狗和炎拓轮流守夜。沈寻本也要求加入,却被两人坚决拒绝。
“沈姑娘,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休息,你的腿伤也不轻。”老狗劝道,“聂姑娘情况不稳定,后半夜说不定还需要你照看。”
沈寻看了看自己依旧疼痛的左腿,又看了看昏迷中依然不安稳的聂九罗,最终点了点头。她在离聂九罗不远不近的地方躺下,既方便随时查看,又不敢靠得太近,怕自己的体温或动作打扰到她。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意识却异常清醒,耳朵捕捉着岩洞外的风声、水声,以及身边那人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的恍惚间,沈寻似乎听到了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