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淹没了山野。驿站废墟外,风声呜咽,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夜鸟的凄厉鸣叫,或是远处山林深处野兽的低沉咆哮,更显得这小小一方栖身之地的珍贵与脆弱。
沈寻吃不下什么东西,只是就着冷水勉强咽了几口干硬的烙饼。她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聂九罗。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聂九罗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带着淡淡金芒的血丝。
“聂九罗!”沈寻猛地站起身,想要过去。
“别动。”炎拓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伸手拦住了沈寻,目光紧锁着聂九罗,“她在关键时候,别打扰。”
只见聂九罗脸上的淡金色裂纹光芒骤然变得炽烈,仿佛有火焰要从皮肤下喷薄而出!她双手结印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周身开始散发出极其不稳定、时而灼热时而冰寒的气息波动。她似乎在用全部意志力,引导着一股异常强大的能量,冲击脚踝伤口处的毒素残留,同时也试图将体内几股最为暴戾的能量流强行“归位”。
这个过程显然痛苦到了极点。聂九罗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冷汗如雨般落下,瞬间浸湿了她单薄的衣衫。但她始终没有发出更大的声响,只是死死咬着牙,承受着。
沈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生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影响她。
终于,在一声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的、破碎的呼气声中,聂九罗周身那狂暴的能量波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平息。脸上和脖颈处的金色裂纹光芒也黯淡下去,恢复了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状态。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好几口混杂着暗红血块和淡淡金色光点的浊血,溅落在身前的地面上,立刻将尘土灼烧出几个细小的焦痕。
咳嗽停止后,她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软倒,靠在了身后的残墙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聂九罗!”沈寻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扶住她,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聂九罗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疲惫至极,却奇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她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毒……逼出来了……大部分。力量……暂时……稳住了。”
说完,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这一次,是真正的、筋疲力尽后的沉眠。
沈寻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聂九罗冰凉的手背上。她小心地调整姿势,让聂九罗能躺得更舒服一些,又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她就坐在旁边,握着聂九罗那只没有受伤的、同样冰凉的手,默默地守着。
炎拓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聂九罗的脉搏和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让她睡吧。这一关,她算是暂时熬过来了。”他低声对沈寻说,语气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和担忧。
老狗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让火焰烧得更旺些,驱散深夜的寒意。
后半夜,沈寻几乎没怎么合眼。她守着聂九罗,时不时探探她的额头(依旧有些低烧,但比之前好多了),听听她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月光偶尔会从棚顶的破洞洒下,清冷的光辉勾勒出聂九罗沉睡中安宁(或者说疲惫到极致)的侧脸,那些淡金色的裂纹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只有眼角和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提醒着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疗伤过程。
沈寻的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她挺直的鼻梁,她紧抿的、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带着某种倔强的唇线。这个人,明明自己已经千疮百孔、濒临绝境,却还在用尽最后的力量,试图保护他们,试图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那些刻意的疏远,那些冰冷的拒绝,此刻在沈寻心中都有了答案。那不是冷漠,而是另一种更深沉、更隐忍的……保护。聂九罗在用她的方式,将可能的伤害和牵连降到最低。
这个认知,让沈寻心中的最后一丝怨怼和委屈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一种更加坚定、更加温柔的决心。
如果靠近你会带来危险,那我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用我的方式守护你。
如果你害怕失控伤害我,那我就让你看到,我比你想象的更坚强,也有足够的勇气,和你一起面对任何可能的后果。
沈寻轻轻握紧了聂九罗微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和力量传递过去。
“好好睡吧。”她在心里轻声说,“我会守着你。无论缚龙涧是希望还是深渊,我都会陪你去。”
驿站废墟外,夜风穿过残垣断壁,发出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篝火静静燃烧,驱散着长夜的黑暗与寒冷,也守护着这小小角落来之不易的短暂安宁,以及两颗在绝境中悄然靠近、彼此依偎的心。
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
漫长而艰难的一夜,即将过去。
新的旅程,也将随着黎明,再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