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oian老师的加更】风蚀台地比预想中更难抵达。一行人几乎是在黑暗中摸索着,沿着陡峭湿滑、几乎垂直的石壁小径向上攀爬。聂九罗伏在炎拓背上,意识在昏沉与剧痛的清醒间反复沉浮。她能感觉到炎拓沉稳的步伐和紧绷的肌肉,能听到身后沈寻略显粗重的喘息和偶尔踩碎石子的声响,能闻到山间夜晚特有的清冽空气与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焦糊和药味混合的复杂气息。
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她全身的伤口和体内混乱的力量,带来新一轮的锐痛和眩晕。她死死咬着牙,将所有的呻吟和呜咽都压在喉咙深处,只有额角不断滑落的冷汗和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暴露着她承受的痛苦。
沈寻紧紧跟在后面,目光几乎黏在聂九罗的背影上。黑暗中看不清细节,但她能想象到聂九罗此刻有多难受。每一次听到炎拓脚下打滑或聂九罗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她的心就跟着狠狠一揪。她想问“她怎么样”,想上前帮忙,但狭窄湿滑的小径和聂九罗之前决绝的态度,让她只能将所有的担忧和焦灼都压在心底,化作更加用力的攀爬和更专注的跟随。
终于,在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前方的地势陡然平缓。小径尽头,是一片被月光勾勒出大致轮廓的、相对开阔的平台。
平台面积不大,约莫半个篮球场大小,地面是坚硬的、被常年狂风打磨得光滑无比的灰白色岩石,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如同被巨兽利爪刨刮过的沟壑和孔洞。平台一侧是她们攀爬上来的陡峭岩壁,另一侧则是更加令人心惊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悬崖。风在这里变得异常猛烈和混乱,从不同方向的岩缝和沟壑中钻出,发出凄厉尖锐的呼啸,卷起砂砾,打在脸上生疼。
这就是“风蚀台地”。荒凉、险峻、无处遮蔽,却也视野开阔,不易被偷袭,背靠的岩壁也能提供些许依靠。
“到了。”炎拓的声音带着疲惫,小心翼翼地将聂九罗从背上放下,扶着她靠坐在一块背风、相对光滑的岩石凹处。
沈寻立刻上前,不顾自己腿上的疼痛和疲惫,半跪在聂九罗身边。借着惨淡的月光和逐渐亮起的天光,她终于看清了聂九罗此刻的模样,心脏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聂九罗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嘴唇干裂乌青,嘴角、眼角、甚至耳朵边缘,都残留着已经干涸或仍在缓缓渗出的、混杂着淡金色光点的暗红血迹。她的脖颈、脸颊、以及从破烂衣领露出的锁骨和手臂上,那些淡金色的裂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密集,如同精美的瓷器被摔碎后用拙劣的金漆勉强粘合,裂纹深处隐隐有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金色流光在缓慢蠕动,仿佛皮肤下流淌着熔化的金属。她的呼吸浅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肺部摩擦的嘶哑杂音。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手——那只曾被“岩影蝠”腐蚀、又被她强行压制的手掌,此刻掌心那道焦黑的痕迹已经扩大,边缘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并且似乎有细密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纹路,正沿着她的手腕向小臂缓慢蔓延。整只手臂都在不自觉地微微痉挛。
“聂九罗……”沈寻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却又怕加重她的痛苦,手僵在半空。
聂九罗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琥珀色的眼眸黯淡无光,瞳孔有些涣散,费力地对焦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沈寻模糊的轮廓。
“……水……”她再次吐出这个字,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破碎的气音。
沈寻连忙拿出水壶,小心地喂她。聂九罗吞咽得很困难,水顺着嘴角流下不少,沈寻便用袖子轻轻擦拭。她能感觉到,聂九罗的身体滚烫得吓人,偏偏皮肤却又异常冰凉。
“药……银阑给的……”聂九罗缓了口气,极其虚弱地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腰间。
沈寻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从她腰间解下那个装着银阑药粉和药膏的小皮袋。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她辨认着树皮上银阑留下的、极其简略的说明。
“外敷……清创……内服……稳神……”她低声念着,手忙脚乱地找出对应的药粉和药膏。
“我来。”炎拓蹲下身,他的动作比沈寻沉稳熟练许多。他先小心地解开聂九罗右手臂上已经污秽不堪的旧绷带。当绷带完全揭开时,饶是见惯了伤口的炎拓,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聂九罗的整个右手掌和小半截前臂,此刻呈现一种极其可怖的状态。掌心原本的焦黑痕迹如同活物般扩散,皮肤呈现出一种半腐烂、半石化的诡异质感,紫黑色的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所过之处的皮肤失去弹性,变得冰冷坚硬。更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墨绿色的光点在皮下闪烁,与那些淡金色的裂纹流光相互纠缠、对抗。
“这是……‘岩影蝠’的腐蚀,怨瘴的阴毒,还有她自身力量反噬……混合在一起了。”炎拓脸色难看,迅速将银阑给的、专门用于清理能量侵蚀和毒素的淡绿色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发出“嗤嗤”的轻响,冒起带着腥臭和焦糊味的淡淡青烟。聂九罗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眼睛死死闭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显然剧痛无比。
沈寻的心跟着她的颤抖狠狠一缩,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只能紧紧握住聂九罗那只没有受伤的、同样冰凉颤抖的左手,仿佛这样能传递一些力量。
炎拓动作很快,清理、上药、重新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右手臂的伤口。又检查了她身上其他几处严重的伤口,同样处理。最后,他拿出内服的、用于稳定精神和补充元气的药粉,用清水调和,示意沈寻喂给聂九罗。
沈寻接过,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那药汁气味苦涩异常,聂九罗喝得很慢,眉头紧皱,几次都差点呕出来,但最终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风蚀台地在阳光下更显荒凉狰狞,狂风依旧呼啸,卷起砂石,刮得人脸颊生疼。
聂九罗靠在岩石上,闭着眼,似乎因为药力或极度的疲惫,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但她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颤抖,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
沈寻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酸痛,左腿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老狗将沈珂安顿在另一块背风的岩石后,过来递给沈寻一块干粮和水。
“沈姑娘,你也休息一下。聂姑娘这伤……急不得。”老狗叹气道,“能暂时稳住,就是万幸。”
沈寻默默点头,食不知味地啃着干粮,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聂九罗。
阳光逐渐强烈,晒在灰白色的岩石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狂风依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聂九罗的睫毛再次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的眼神虽然依旧疲惫黯淡,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她微微转动眼珠,看向守在她身边的沈寻。
沈寻立刻察觉,凑近了些,轻声问:“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聂九罗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虚弱,有疲惫,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刻意筑起的冰冷覆盖。
她没有回答沈寻的问题,只是移开视线,看向远处悬崖边缘翻滚的云海和更南方连绵的、笼罩在淡紫色雾气中的山峦。
“这里……不能久留。”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一丝属于“聂九罗”的冷静和决断,尽管这冷静之下是掩饰不住的虚弱。“风太大,没有遮蔽,白天暴晒,夜晚寒冷。而且……我体内力量不稳,在这里……容易引来麻烦。”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做出某个艰难的决定。
“我需要一个……更隐蔽、能量相对稳定、最好有‘净’之源辅助的地方,来尝试……最后一次梳理和压制力量。”她的目光投向南方,“缚龙涧……必须尽快赶到。”
沈寻的心一紧:“可是你的伤……”
“伤不要紧。”聂九罗打断她,语气是那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冷硬,“时间……不多了。”
她看向炎拓和老狗:“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沿着台地南侧边缘,应该有一条被风蚀出的、通向下方峡谷的隐蔽裂缝,银阑的地图上有模糊标记。从那里下去,能节省至少一天时间,绕过前面最险峻的‘刀脊岭’。”
她的安排依旧清晰,仿佛身体上的痛苦和崩溃边缘的状态,丝毫不能影响她大脑的运转和对目标的执着。
沈寻看着她苍白决绝的侧脸,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聂九罗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改变。而且,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聂九罗体内的“锁”和力量,确实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可是……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赶路,真的能撑到缚龙涧吗?
沈寻的担忧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聂九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看向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沈寻担忧的脸庞。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寻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不容动摇的决绝,也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悲凉的疲惫。
而聂九罗,则在沈寻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心疼,以及……一种让她心悸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的温暖和坚定。
她忽然有些仓促地再次移开视线,心跳漏了一拍,一种陌生的、让她无所适从的情绪悄然掠过。
冰冷的高墙上,裂缝似乎又扩大了一分。
但她很快将那丝异样压了下去,重新用更加冰冷的语气,对沈寻说道:“你也是。抓紧时间休息,处理伤口。接下来的路……不会比鹰愁涧更好走。别拖后腿。”
“拖后腿”三个字,再次像冰锥一样刺进沈寻心里。
她看着聂九罗重新闭上眼、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冷漠侧脸,刚刚因为那一瞬目光交汇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暖意,瞬间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为什么……又要这样?
难道连一点点……温和的交流,都不肯给她吗?
沈寻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将眼眶里再次涌起的酸涩狠狠逼了回去。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站起身,走到一边,开始检查自己的行装和伤口。
风,依旧在荒凉的台地上凄厉呼啸,卷起砂石,也卷动着两颗在伤痛、决绝与无声靠近中,不断拉扯、煎熬的心。
一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启程。
目标,南方,缚龙涧。
而前路,注定比这风蚀台地,更加艰险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