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钦le的加更】
河湾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本就稀薄的天光在浓雾和山峦的双重遮蔽下,迅速褪去,沉入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墨蓝底色的黑暗。篝火成了这小小营地唯一的光源,跳跃的橙红色火焰竭力对抗着四周潮水般涌来的寒意和湿气,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摇曳不定的光影。
沈珂被安置在篝火旁最避风、最干燥的位置,身上盖着所能找到的所有御寒之物。她似乎陷入了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恢复性的沉睡,呼吸悠长平稳,眉头舒展,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甚至泛起了一丝健康的红润。炎拓和老狗轮换着守夜和警戒,两人都选择待在稍远些的阴影里,将篝火旁相对温暖和“私密”的空间,留给了沈寻和聂九罗。
这并非刻意的安排,而是一种无言的默契。经历了石梁上的冲突与河边的无声和解,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两个女人之间那难以言喻的、紧绷又微妙的气氛,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去消化,去沉淀。
聂九罗靠在一块被火焰烘烤得微微发热的岩石上,闭目调息。体内的力量在药力和短暂休息后,稍稍平复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冲撞,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右臂伤口持续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腐蚀痛楚,以及“锁”的残骸发出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的细微哀鸣,都清晰地提醒着她,这短暂的平静是何等脆弱,何等不堪一击。
她无法真正入定,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压制痛苦和警惕四周的动静上,但仍有那么一小部分,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篝火另一侧,那个安静坐着、正用一根细枝拨弄着火堆的身影。
沈寻的动作很轻,很慢,火光在她低垂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一片沉静的、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的眸光。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将担忧和关切直白地写在脸上,也不再试图用言语或行动去靠近、去试探。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守着火,也……守着她。
这种沉默的、不带侵略性的守护,比之前任何一次直接的靠近或质问,都更让聂九罗感到无所适从,也……更加心慌意乱。它像一种温和却坚定的渗透,无声无息地瓦解着她用冰冷和疏离筑起的堤坝。
她宁愿沈寻像之前那样质问她、冲她发火、甚至哭闹,那样她至少知道该如何应对——用更冷的言语,更决绝的姿态,将她推开。可现在这样……她该怎么办?
聂九罗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近乎焦躁的情绪。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体内,更加专注地去“梳理”那些狂暴的能量流,试图用这种自虐般的内耗,来抵消外界(或者说,是沈寻)带来的、让她不知所措的影响。
时间在篝火的噼啪声、江水的呜咽声和两人之间这种奇异的、沉默的张力中缓缓流逝。
忽然,一直沉睡的沈珂,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不同于之前任何呓语的、短促的抽气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惊悸和痛苦。
“小珂?”沈寻立刻扔下手中的细枝,扑到妹妹身边,轻声呼唤。
聂九罗也瞬间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投向沈珂。
沈珂并没有醒来,但她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皮下的眼珠快速转动,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她的身体也开始不安地扭动,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布料,指节泛白。
“她在做梦……很痛苦的梦。”沈寻的心揪紧了,她握住妹妹冰凉的手,试图给她安抚,“小珂,别怕,姐姐在,没事的……”
聂九罗也走了过来,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搭在沈珂的额头上(避开了伤口和敏感区域)。她没有使用力量去探查,那太危险,只是凭借着超常的感知,去感受沈珂精神层面的波动。
果然,沈珂的精神场此刻异常混乱,充满了恐惧、窒息感,还有……一种强烈的、仿佛被什么冰冷沉重的东西紧紧缠绕、拖拽的绝望感。这与她之前提到的“锁链”意象隐隐呼应。
“锁链……很重……很冷……”聂九罗低声重复着沈珂之前的描述,眉头紧锁。难道沈珂的梦境,与她自身的特殊感知和缚龙涧的“锁链”传说有关?她的精神,即使在沉睡中,也在被动地接收着来自目标区域的某种……“回响”或“呼唤”?
就在这时,沈珂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平静下来,眉头松开,呼吸也重新变得平稳,只是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沈寻连忙用布巾为她擦拭,心疼不已。
聂九罗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珂恢复平静的睡颜,又抬头望向河湾上游、那被浓重夜色和雾气彻底吞没的江水来处。“她的感应……比我们想象的更强烈,也更……被动。缚龙涧的力量场,可能比她清醒时感觉到的,更加庞大和……具有侵蚀性。”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这对她恢复不利。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尽快找到确切位置,解决源头。”
“怎么找?”沈寻抬起头,看向聂九罗。火光映在她的眸子里,跳动着担忧和决绝的光芒。“小珂现在这样,我们连方向都只能靠她偶尔的呓语来猜测。”
聂九罗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跳跃的篝火上,又移向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奔腾的江流。“水……是活的。”她忽然说道,声音有些飘忽,“至少在沈珂的感知里,它‘在哭’,‘在生气’。那么,沿着这条‘有情绪’的江,去寻找它‘情绪’最激烈、最痛苦的地方,或许就是缚龙涧所在。”
她看向沈寻:“我需要更靠近江心,去感应水流的能量变化。这里的岸边,干扰太多。”她说的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技术性的方案。
但沈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靠近江心,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尤其是对现在状态极差的聂九罗来说。湍急的江水,未知的水下环境,还有可能存在的、被异常能量场吸引来的东西……
“我跟你一起去。”沈寻立刻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聂九罗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眸在火光中显得有些深邃。“不用。你留在这里,照看沈珂。我只是去感应,不会深入。”
“不行。”沈寻摇头,目光直视着她,“你现在的状态,一个人去太危险。如果……如果你在水里出了状况,连个拉你一把的人都没有。”她没有说“掉下去”或“失控”,但两人都明白那未尽之意。
聂九罗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习惯性地用冰冷拒绝,但看着沈寻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混杂着担忧和坚决的光芒,那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知道,沈寻是对的。以她现在的状况,独自涉险,无异于自杀,也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最终,她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沈寻过于灼人的目光,低声道:“……随你。”
这就是同意了。
沈寻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同时又涌起更深的紧张。她迅速对炎拓和老狗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提高警惕,守好营地,尤其是沈珂。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篝火温暖的光圈,走向黑暗笼罩下的、咆哮不息的墨绿色江边。
夜风更加凛冽,带着刺骨的湿寒和江水的腥气。浓雾在黑暗中仿佛有了实质,缠绕着她们,阻碍着视线。脚下的鹅卵石湿滑冰冷,江水拍岸的轰鸣近在咫尺,震得人心头发麻。
聂九罗走到水边一块相对稳固的礁石上,沈寻紧跟在侧后方。聂九罗示意沈寻抓住她的腰带(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然后,她自己则缓缓蹲下身,将那只受伤的、包扎着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浸入了冰凉的江水中。
就在她指尖触及水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汹涌奔腾的江水,在接触到聂九罗指尖的刹那,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催化剂,猛地“沸腾”起来!不是温度的升高,而是能量的剧烈扰动!以她的手指为中心,一圈圈暗沉沉的、带着墨绿色和诡异暗金色交杂光芒的涟漪,骤然扩散开来!同时,江水的咆哮声中,陡然混入了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凄厉的、仿佛无数金属锁链在深水中剧烈摩擦、拖拽的刺耳声响!
“呜——嗡——!!”
那声音穿透耳膜,直刺灵魂,带着无尽的痛苦、怨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重束缚感!
聂九罗闷哼一声,浸在水中的右手臂剧颤,伤口处的布条瞬间被无形的力量侵蚀,变得灰暗发黑!她脸上的淡金色裂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皮肤下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她体内的力量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无比的“锁链”回响彻底引动,如同困兽出闸,疯狂地涌向她的右臂,试图对抗、吞噬,或者……被那水下的“锁链”力量所吸引、同化!
“聂九罗!”沈寻大惊失色,死死抓住她的腰带,能感觉到聂九罗整个身体都在因为内外力量的激烈冲突而剧烈颤抖,体温忽冷忽热,气息瞬间紊乱到了极点!
“拉……我……上去!”聂九罗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节,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压抑不住的惊骇。
沈寻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向后拉扯!然而,水下的力量仿佛拥有生命般,死死“咬”住了聂九罗的手臂,将她向下拖拽!同时,那凄厉的“锁链”摩擦声更加响亮,江面上的暗沉涟漪也迅速扩大,隐约可见水下深处,似乎有无数道粗大扭曲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虚影,正随着水波缓缓蠕动、收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篝火旁的沈珂,仿佛被这剧烈的能量波动和凄厉声响刺激,猛地从沉睡中坐起!她双眼圆睁,瞳孔中倒映着远处的江水和挣扎的聂九罗,口中发出了一声清晰无比、却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呓语:
“锁链醒了。”
“它在……抓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珂眼中光芒一闪,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净化”或“安抚”意念,顺着她与聂九罗之间那若有若无的特殊感应(源于“枢纽”的经历和相似的被侵蚀状态?),悄然传递了过去。
这缕微弱却及时的意念,如同黑暗中一丝清冽的泉水,瞬间浇在了聂九罗那即将被狂暴力量和“锁链”回响彻底吞噬的意识核心上!
聂九罗浑身一震,混乱的瞳孔中恢复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她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最后意志力,强行将涌向手臂的狂暴力量收回一小部分,同时左手猛地一撑礁石,配合着沈寻的全力拖拽!
“哗啦——!”
水花四溅!
聂九罗整个人被沈寻猛地从江水中拉了出来,踉跄着向后摔倒,被沈寻紧紧抱住,两人一起跌坐在冰冷湿滑的碎石滩上。
聂九罗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呕出混杂着淡金色光点和黑色丝缕的、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浊血。她的右臂无力地垂落,浸水部分的布条已经完全化为灰烬,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如同被强酸和锈蚀同时作用过的、焦黑与暗红交织的溃烂状态,几道更加清晰的、紫黑色的纹路正沿着伤口向肩头蔓延。脸上的裂纹光芒剧烈闪烁后,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而那江中的异象,在聂九罗脱离水面后,也如同幻觉般迅速平息。暗沉涟漪消失,“锁链”摩擦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江水依旧在黑暗中不知疲倦地咆哮。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夜幕与浓雾共同编织的、一场短暂而恐怖的噩梦。
沈寻紧紧抱着浑身冰冷颤抖、气息奄奄的聂九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抬头看向营地方向,只见沈珂已经重新躺下,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坐起和冰冷呓语从未发生,再次陷入了沉睡。
但沈寻知道,那不是梦。
聂九罗的试探,像一把钥匙,意外地捅开了缚龙涧那扇“门”的一条缝隙,泄露出了门后那令人绝望的、沉重而邪恶的“锁链”气息。
而沈珂……她的苏醒和特殊感知,似乎与这“锁链”,有着某种她们尚未理解的、更深的联系。
聂九罗在沈寻怀中艰难地喘息着,涣散的目光望向黑暗的江心,那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充满怨毒与贪婪的眼睛,刚刚短暂地睁开,又缓缓阖上。
缚龙涧……
它确实存在。
而且,它已经“看见”她们了。
夜,更深了。
浓雾锁江,万籁俱寂,只有怀中人微弱的、痛苦的喘息声,和远处江水永恒的、冷漠的咆哮,提醒着沈寻,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以及前方那更加深不可测、危机四伏的旅程,都是真实。
她抱紧了怀中冰冷颤抖的身体,用自己仅存的体温去温暖她,目光却投向了黑暗深处,那里,是她们必须前往的,也可能是最终埋葬一切的……缚龙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