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重新在视线里跳动时,聂九罗首先感受到的是冷。
刺骨的、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冷。右臂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只有肩颈处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那是腐蚀蔓延的痕迹。她试图动一动手指,却只换来一阵肌肉痉挛般的抽搐。
“别动。”沈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聂九罗艰难地转动眼珠。她正躺在篝火旁,上半身被沈寻半抱在怀里,身上盖着所有能找到的御寒物。沈寻的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苍白,额角有汗,眼神却异常坚定,正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她嘴角残留的血迹。
“你吐了很多血。”沈寻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黑色的,还有金色的。”
聂九罗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
“先别说话。”沈寻打断她,转头看向一旁,“炎拓,水。”
炎拓递过一个水囊。沈寻小心地托起聂九罗的后颈,将水囊凑到她唇边。温水入喉,带着淡淡的草药味——是老狗之前熬煮的、用来稳定伤势的汤药残余。
聂九罗勉强咽下几口,终于找回一丝力气:“……多久了?”
“不到一刻钟。”炎拓蹲在不远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中的江面,“你昏迷的时间很短,但情况很糟。”
聂九罗垂下眼睑,看向自己的右臂。
原本包扎的布条已经消失,整条手臂从手掌到肘部以上,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如同焦炭与锈蚀金属混合的状态。几道清晰的紫黑色纹路像活物般从伤口处向上蜿蜒,已经爬过肩头,朝着锁骨和脖颈的方向延伸。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龟裂般的纹路,有些地方渗出暗红色的组织液,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更可怕的是那种“质感”——那些紫黑色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几乎肉眼不可察地蠕动、加深。每一次蠕动,都会带来一阵阴冷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正沿着血管向心脏扎去。
“腐蚀在加速。”聂九罗低声说,语气平静得可怕。
“不只是腐蚀。”老狗也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几株刚从营地周围采集的草药,脸色凝重,“我刚才检查了你的脉象……聂姑娘,你体内的‘锁’,已经碎到只剩最后一层薄壳了。”
他指着聂九罗脖颈处——那里,原本隐于皮肤下的淡金色裂纹已经变得极为明显,甚至透出皮肤表面,像一张即将碎裂的陶瓷网。裂纹边缘泛着暗红色的血丝,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开。
“刚才你接触江水时,那‘锁链’的回响几乎把你的力量全部引了出来。”老狗继续说,“如果不是沈珂那一下……你现在可能已经被拖进江底,或者被自己的力量反噬爆体而亡了。”
聂九罗沉默。
她记得那一瞬间——狂暴的力量失控涌出,水下的“锁链”像活物般咬住她的手臂,要将她拖入无尽的黑暗与沉重。然后,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一缕清凉的、微弱的意念顺着某种若有若无的联系传来,像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根细丝,让她抓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沈珂。
她艰难地转动视线,看向篝火另一侧。
沈珂依旧安静地睡着,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坐起、睁眼、以及那句冰冷得不带感情的“锁链醒了,它在抓你”,都只是所有人的集体幻觉。
但聂九罗知道不是。
她能感觉到——就在自己体内那狂暴力量与水下“锁链”激烈碰撞的刹那,沈珂的精神场曾短暂地、异常清晰地“共振”了一下。那种共振并非有意识的操控,更像是某种……本能的、被动的呼应。
就像两根同源的弦,一根被拨动时,另一根也会跟着震颤。
“她怎么样?”聂九罗问,声音依旧沙哑。
“又睡过去了。”沈寻说,目光落在妹妹身上,担忧更深,“但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差。刚才那一下,可能消耗了她太多精神。”
聂九罗闭了闭眼。
她知道沈寻的潜台词——沈珂的特殊感知,可能并非纯粹的“天赋”,而是某种需要付出代价的能力。每一次使用,都在消耗她本就脆弱的生命力。
而这一切,都与她有关。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试探江水,如果不是她的力量与缚龙涧的“锁链”产生如此剧烈的共鸣,沈珂或许不会被迫“醒来”,也不会消耗精神去帮她。
一种沉重的、自我厌弃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聂九罗咬紧牙关,试图将那股情绪压下去,却只换来体内力量一阵不安的躁动。她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别乱动。”沈寻立刻察觉,手臂收紧了些,“老狗,草药。”
老狗将几株颜色暗绿、叶片肥厚的草药捣碎,混入一些之前银阑给的药粉,敷在聂九罗右臂的伤口上。草药触及皮肤的瞬间,传来一阵清凉的刺痛感,那些蠕动的紫黑色纹路似乎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只能暂时压制。”老狗摇头,“这怨瘴阴毒已经和‘锁链’的侵蚀、还有你自身力量的反噬混在一起了。寻常草药根本解不了,只能延缓蔓延速度。”
他顿了顿,看向聂九罗:“聂姑娘,你得做个决定。以你现在的情况,最多再撑两天——两天之内,如果找不到缚龙涧、找不到解决办法,这条手臂就得废。而且腐蚀会继续向上,到时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所有人都明白。
到时候,侵蚀会蔓延到心脏,蔓延到大脑。聂九罗要么死于力量彻底失控的爆体,要么被“锁链”的侵蚀吞噬,变成某种非人的、被痛苦折磨的存在。
篝火噼啪作响。
良久,聂九罗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明天天亮就走。沿着江,向上游。”
“可是你的伤——”沈寻急道。
“死不了。”聂九罗打断她,试图从沈寻怀里挣开,却被沈寻更紧地按住。
“你这样怎么走?”沈寻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气,“路都走不稳,还要溯江而上?你知不知道前面可能还有更危险的地形?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聂九罗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中显得异常明亮,也异常空洞,“所以我更得走。留在这里,等死吗?”
沈寻噎住了。
她看着聂九罗,看着那张苍白、布满裂纹却依旧倔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她知道聂九罗说得对。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可她也知道,以聂九罗现在的状态强行前进,可能根本撑不到缚龙涧,就会在路上彻底崩溃。
“我背你。”沈寻忽然说。
聂九罗一愣。
“我说,我背你。”沈寻重复,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腿还能走吗?就算能走,能走多远?攀岩涉水的时候怎么办?我可以背你。炎拓可以探路,老狗照顾小珂。我们轮流,一定能带你走到缚龙涧。”
“胡闹。”聂九罗别开脸,“你自己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背我?你能背多久?一天?半天?到时候两个人都倒在路上,让炎拓和老狗拖着三个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