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野汐生气了半小时。
从四谷一直到到原宿，下地铁后又走了许久，这才把手又塞进了伊藤光的手中。
“化石活了。”伊藤光打趣。
毕竟，先前桐野汐固执的就像块石头，坐那一动不动生闷气。
“为什么要拒绝我。”桐野汐看着他问了一句。
“在你变成化石的期间，我应该已经解释过了才对啊。”
“哦。”
她淡淡瞥了伊藤光一眼。
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可爱。
见差不多了，伊藤光便没再继续捉弄，清了清嗓子：
“即便帮桐野还清债务，我也还有富余的钱，没关系的。”
桐野汐是个极致的“伊藤光致上”主义者。
面对伊藤光生不起太大的气，也不会去左右他决定的事。
见少女还想纠结，伊藤光直接转移话题：
“所以两千万每一期要还多少？”
“两百万。”桐野汐摇头，情绪有些低落。
“是总共欠了两千万円，还是还剩这么多？”伊藤光又问。
“还剩。”
“之前呢？”
“两千八百万円。”
所以这么些年还了八百万，还是在要负担生活开支的情况下，凑出来的钱。
实属不容易。
靠近民居，逐渐偏离贯穿原宿和新宿的「腾龙大道」，车道开始变窄，邻里的一户建之间紧紧隔着一条小巷。
原宿本是美租界，作为东京文化的发源地，政府尽可能的保持着建筑古早的风味。
这条路伊藤光有印象，再往前不久就是桐野汐的家。
一路上，女孩的手攥着很紧，话也很少，一直低着头。
头上有一盏街灯忽明忽暗，将电线的阴影打在地面，吸引了几只野猫去踩影子。
片刻，到达了桐野汐公寓楼下。
道了一声“再见”，还不忘叮嘱伊藤光好好吃饭，桐野汐转身准备上楼。
刚走出一步，又被伊藤光拽了回来。
“再陪我聊聊天吧。”
伊藤光靠在墙上，拉着桐野汐的手。
后者迟疑片刻，乖乖点头，陪他一起靠在墙壁上。
“父亲之前经营的店卖出去后，你有再去看过吗？”伊藤光问。
“嗯。”桐野汐点头，“在上野，现在也还开着。”
“现在也还是蛋糕店？”
“嗯。”
也就是说，买家只是接手了桐野家的蛋糕店。
“那个欺骗了你父亲的合伙人呢？”伊藤光问，“没去找他吗？”
“两年前死了，癌症。”
好死。
伊藤光又问：“那，你有想过再把那家店给买回来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桐野汐低着头，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半晌，她靠在了伊藤光的肩膀上，模样看上去有些柔弱：
“店是爸爸妈妈一起开的。”
没有往后说。
也不需要再往后说了。
她的母亲抛弃了这个家，即便再把那家店给买回来也没有意义了。
“桐野，关于你母亲的事...”
刚想再去了解一下桐野汐的过去，一抬头，从街道的另一侧走来一名男人。
那是...桐野汐的爸爸！
这是伊藤光第二次见到桐野博，第一次见到不是醉酒状态的桐野博。
他穿着深蓝色的工服，身形看上去甚是单薄，天冷，路灯下还能看到他的身子轻微颤抖。
脸上写满疲惫和麻木，手中拎着购物袋，装有一些食材和啤酒。
桐野博看到了桐野汐，机器人一般眼神总算恢复些许生机。
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抬头一看，不知自己何时已经到了公寓楼下。
之后，他目光平移，最终与伊藤光对上了眼神。
惊讶、疑惑、思索，各种情绪传递而来。
伊藤光也是借此机会好好打量桐野汐的父亲。
上次没能看清楚，桐野博要比伊藤光印象中的要老上好多，佝偻着身子，头发半数花白。
眼窝深陷，胡青明显，长了一张常年酗酒过度的脸。
这便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爸爸，你下班了。”桐野汐上前一步，想要去帮忙拎购物袋。
却被桐野博推开了手，深邃的目光看着伊藤光：
“他是谁？”
“伊藤光。”伊藤光走了过来自我介绍，之后再没多说。
眼前的苍老男人在口中小声念叨了几遍“伊藤光”，在垃圾堆一般的记忆中似乎翻找到了这个名字。
“你是之前帮了小汐的那个男生？”
“是的。”
“是这样啊。”仿佛带着整个东京的忧愁一样，桐野博叹了口气，“女儿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伊藤光摸头，“倒不如说幸好我当时在，不然桐野可就要受伤了。”
和印象中的不一样啊，伊藤光心想。
他一直以为桐野博会更加恶劣一些。
没想到清醒时还算是个有礼貌的人。
“那么，伊藤君。”
“嗯？”
“希望你暂时不要和小汐交往。”
桐野博说完猛烈的一阵咳嗽，扶着墙壁，咳弯了腰。
在听到父亲的话语后，桐野汐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着伊藤光。
至于桐野博，见伊藤光脸色变得有些不悦想要质问时，率先伸手打断了他。
抚摸胸口，片刻，就这样当着两人的面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啤酒。
打开，仰头一口喝尽。
之后擦了擦嘴角，眼中稍稍恢复了一些神采。
“伊藤君，你喜欢小汐吗？”
“喜欢。”伊藤光没有半点犹豫，点头承认。
“这就是我希望你暂时别和小汐交往的原因。”
桐野博说着，又打开一罐啤酒，并未着急喝，转而看着伊藤光：
“我们家的情况，多多少少你应该知道吧。”
“嗯。”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相信小汐也是这么想的。”
听他这么说，伊藤光反倒是松了口气。
他露出笑容，看了一眼木头人似的桐野汐，笑了笑：“叔叔，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很有钱。”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而且都是自己亲手赚的，完全可以负担你们的债务。”
“伊藤君。”桐野博打断了伊藤光，他看着伊藤光的眼睛，摇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该做的事情。”
“偿还债务是我该做的事，而不是你该做的事。如果只是因为你有钱，就把我该做的事情做了，我并不会感谢你，反而会怨恨你。”
类似的话...伊藤光好像也从桐野汐的嘴里听过。
原来是她父亲的教诲。
“我并非不同意你们交往，只是...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想让女儿能够挺起胸膛的站在别人面前，不会再去拖累她。”
“到那时候，到那时候...”
桐野博口中念叨着，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头扎进了楼梯。
只留下伊藤光和桐野汐两人。
过了很久。
“对不起伊藤君，爸爸并不是故意说这些的。”女孩低着头，“他可能只是有点累了，他每天都干三份工作。”
“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伊藤光冲她翻白眼。
伸手去弹她额头。
桐野汐捂着额头，露出浅笑：“伊藤君可能不理解爸爸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倒是。”伊藤光点头，从地面踢开一块石头，有些纳闷，“你也好，你父亲也好，脑袋都太死板，这笔钱对我来说真的不多。”
“伊藤君，重要的不是钱，是意义。”
桐野汐往前凑了凑，抱住了伊藤光的腰部，把额头贴在他胸口。
声音柔的像块海绵。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就像照顾伊藤君这件事，只有我来做才有意义。”
“可如果有一天伊藤君对我说‘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你了’，我就失去了意义。”
“爸爸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还清债务这件事只有他来做才有意义。”
伊藤光大概是听懂了。
桐野博认为还钱是他的事，通过偿还债务来实现内心的某种价值。
但如果这事被伊藤光捷足先登，他就失去了实现价值的机会。
对此伊藤光只想说...哪来的固执赎罪大叔。
好好在剩下的人生中享福去吧。
“我不管那些意义。”伊藤光挑起桐野汐的下巴，“桐野，你讨厌父亲吗？”
桐野汐沉默良久，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很爱我，我也爱他。但我们之间积累了很多结没能解开，时间一长就变成了死结。”
“有这个回答就够了。”伊藤光说着狠狠的吧唧了她一口。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伊藤君准备干嘛？”桐野汐好奇。
桐野汐你只管做自己，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我准备挑个好日子把你吃了。”
“人家不好吃的啦。”
“瞎说。”伊藤光纠正，“我是老吃家。”
......
第二天。
树叶掉了一地，没有雨也没有雪，却不得不穿上棉袄，戴上手套。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
东京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