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染布坊的烟囱冒出青黑色浓烟,气味里混着铁锈与焦肉香,像有人在熬煮腐烂的脏器。葛正踢开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尖啸,眼前景象让他胃袋剧烈抽搐——上百口染缸整齐排列,缸中液体泛着诡异的荧光蓝,而缸底沉着的不是布匹,竟是浸泡的人体。
“这些是...上个月失踪的挑夫?”李婷捂住口鼻,指尖掐进葛正手臂。最近消失的七名壮丁此刻泡在染缸里,他们的皮肤被染成靛蓝色,血管在皮下凸起如蚯蚓,更骇人的是每个人后颈都缝着铜制阀门,阀门连接着染缸上方的皮管,正将某种黏腻的液体注入体内。
“看头顶。”葛正声音发颤,举起火把照亮横梁。数十具尸体被铁链吊在半空,他们的四肢被改造成齿轮状关节,腰部开着碗口大的孔洞,里面塞满传动皮带。当染坊深处的蒸汽机发出轰鸣时,尸体竟随着齿轮转动起来,皮带摩擦血肉的“滋滋”声中,有具尸体突然转头,空洞的眼窝对着他们,嘴角扯出机械性的微笑。
“是幽冥教的‘活尸引擎’...”李婷的符纸在染缸蒸汽中受潮卷曲,“用活人神经连接机械,死后还要被炼成永动机...”她突然指向角落的操作台,台上摆着个不锈钢托盘,里面整齐码放着眼球、舌头、肾脏等器官,每个器官都贴着标签,标签上的字迹正是周明远的笔迹。
染缸深处传来“哗啦”水声,葛正循声望去,只见最里侧的巨型染缸正在冒泡,气泡破裂时溢出黑色黏液,黏液里漂浮着半张人脸——那是张屠户的老婆,她的头皮被剥去,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蛛网状金属丝的颅骨,金属丝另一端连接着缸底的铜泵,正在将她的脑浆抽进透明管道。
“救...救我...”她的喉咙里挤出气泡般的声响,眼球在金属丝间转动,“他们说...说染成蓝色就能复活...可我能感觉到...我的肉在一点点变成布...”
葛正握紧刀柄,却在触到染缸边缘时猛地缩回手——缸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蠕动的肉芽,像是人体皮肤与金属的共生体。李婷甩出最后一张符纸,符咒在蒸汽中爆发出绿色光芒,照亮了染坊顶部悬挂的数百个玻璃罐,每个罐中都泡着畸形的婴儿,他们的四肢退化成布条状,头部裂开成布料纹理,罐底标签写着“第37号染剂”“蛛丝强化液”等字样。
“这些……全都是孕妇腹中的胎儿啊……”李婷声音颤抖,几近哽咽,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悲戚与恐惧。“幽冥教这帮恶魔,用活人做那惨无人道的实验,妄图把人体炼成永不褪色的布料……”
她的目光陡然一滞,被操作台下方的铁笼牢牢吸引。那铁笼之中,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正是王二娘的小儿子虎娃。他的后背高高隆起,一个巨大的肉瘤如同邪恶的怪物盘踞其上,肉瘤表面的纹路,好似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又像是经纬线交织的布匹,仿佛有生命一般,正在缓缓生长。
“姐姐……疼……”虎娃伸出手,那声音微弱而凄惨,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号。葛正这才惊骇地发现,他的手指竟已融合成布条状,指甲变成了细密的针脚,仿佛是被这邪恶的染坊硬生生改造而成。“他们每天都往我身体里灌染料……昨天还把张叔的舌头缝进我肚子……”
就在这时,染坊深处的蒸汽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那声音仿佛是恶魔的咆哮,震得人耳膜生疼。所有的染缸同时开始剧烈震动,缸壁上的铁锈簌簌落下,仿佛是死亡的预告。葛正眼睁睁地看着,连接活尸引擎的皮管里涌出一股浓稠的黑色液体,那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顺着地面的沟槽缓缓流进巨型染缸。而缸中,张屠户老婆的身体正在快速溶解,仿佛被无形的恶魔吞噬,最终化作一团粘稠的蓝色浆糊。浆糊表面,浮起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每张脸都在无声地尖叫,那绝望的神情让人毛骨悚然。
“快跑!他们在提炼活人染料!”李婷尖叫着,一把拽住葛正,朝着染坊后门冲去。然而,当他们跑到门前时,却惊恐地发现,门上不知何时缠满了人皮制成的布条,布条上用金线绣着幽冥教的鬼面蛛纹,每一针都穿过皮肤下的神经,仿佛是恶魔的杰作。轻轻触碰,那布条便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仿佛是无数冤魂在哭诉。
“来得正好。”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中传来的诅咒。葛正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倒挂在横梁上,他的四肢被改造成机械关节,金属的光泽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的腹部被剖开,露出里面蠕动的齿轮,仿佛是一个机械与血肉的怪物。“第七号染缸还缺个心脏,你们的正好合用。”
李婷认出他是镇上周大夫,三个月前,他忽然开始给孕妇免费诊脉,没想到竟是心怀鬼胎。“你竟然用病人做实验!”她愤怒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与愤怒。
周大夫发出一阵机械性的笑声,胸腔里传出齿轮摩擦的咔嗒声,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人体是最完美的染布媒介,血液是天然固色剂,骨骼能制成纺织机零件……看这个——”他张开嘴,里面伸出的不是舌头,而是一条布满倒刺的皮带,那皮带仿佛是一条蠕动的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这是用挑夫的大肠改造的传送带,能自动粉碎骨头。”
染缸中的蓝色浆糊突然沸腾起来,仿佛是被恶魔点燃的怒火。无数条触手从浆糊中伸出,如同恶魔的手臂,向着两人卷来。葛正挥刀砍断触手,却见刀刃接触的瞬间,蓝色液体渗入刀身,在金属表面织出蛛网状的裂纹,仿佛是死亡的印记。李婷趁机将虎娃推出铁笼,却被周大夫甩出的皮带缠住脖颈。皮带倒刺割破皮肤的瞬间,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周大夫诊室里的薰衣草香,此刻混着腐肉味,成了死亡的前调。
“你们以为毁了古宅就完了?”周大夫倒挂着逼近,腹腔齿轮转出细碎的骨渣,仿佛是从地狱中带来的灾难。“整个平安镇都是我们的染坊,每个村民都是待加工的布匹……看这个!”他扯开胸前的皮肤,露出里面跳动的蓝色心脏,那心脏仿佛是一个邪恶的光源,散发着诡异的蓝光。“这是用染剂培育的永动心脏,能让我永远活着,永远做实验……”
葛正抓起染缸边的烧碱桶砸向对方,白色粉末如同一团死亡的迷雾,泼在周大夫身上。立刻,“滋滋”的腐蚀声响起,仿佛是恶魔的哀嚎。男人发出非人的尖叫,机械关节喷出绿色机油,倒挂的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进巨型染缸。蓝色浆糊瞬间包裹住他,齿轮、皮肤、骨骼在其中分解重组,最终变成一卷印有鬼面蛛纹的蓝色布匹。布匹边缘渗出的血线,竟在地面写出“蛛后永存”四个字,仿佛是恶魔的宣言。
此时,所有染缸的阀门同时打开,蓝色染剂混着人体残骸涌向地面沟槽。葛正抱起虎娃,跟着李婷冲向通风口,却见通风管道里爬出无数染成蓝色的老鼠,它们的眼睛是两颗玻璃珠,尾巴是缠绕的线团,每只老鼠嘴里都叼着张纸条,纸条上用鲜血写着“下一个就是你”。
“用火烧!”李婷掏出火折子,却发现受潮失效。千钧一发之际,葛正看见染坊角落堆着几桶酒精,正是给活尸引擎润滑用的。他踢翻酒桶,火苗瞬间窜起,蓝色染剂遇火发出诡异的紫色光芒,燃烧的人体残骸在空中飘成会飞的布片,每片布片上都浮现出受害者的脸。
“抓住我的手!”葛正拽着李婷跃上燃烧的操作台,染坊顶部的玻璃罐在高温中纷纷炸裂,畸形婴儿的尸体如雨点般落下,每个尸体接触火焰的瞬间都化作蓝色火焰,照亮了染坊天花板上的巨大蛛网——那不是普通蛛网,而是用成千上万根人发编织而成,网中央吊着个巨大的茧,茧中传出规律的心跳声。
“那是...蛛后的蛹...”李婷咳出黑血,“里面裹着的,可能是陈老爷的女儿...”
火势蔓延到茧的边缘时,里面突然传来尖细的哭声,不是婴儿的啼哭,而是无数声音的叠加,像上千台织布机同时开动。葛正举起染缸里捞出的钢刀,斩断连接茧的蛛丝,茧坠落在地的瞬间裂开,里面滚出个浑身缠着蓝色布匹的人形生物,她的脸被布料缝成七道裂口,每道裂口里都喷出蓝色染剂。
“快走!”葛正踢开挡路的染缸,三人终于撞破后门,跌进染坊后的竹林。身后传来染坊崩塌的巨响,回头望去,只见熊熊烈火中,那团蓝色布匹化作巨大的人面蜘蛛,它的八只脚都是染满血的布卷,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爬行,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蓝色的尸油痕迹。
竹林深处突然传来梆子声,这次不是更夫,而是某种木质机关的响动。葛正看见月光下立着个木牌,上面用鲜血写着“停尸间”三个字,而在木牌后面,整齐排列着上百口棺材,每口棺材上都贴着写有村民名字的布标,布标上的染料还在往下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香。
李婷颤抖着摸向腰间,这才发现所有符纸都在火中烧毁。虎娃蜷缩在她怀里,背后的肉瘤已经开始渗出蓝色液体,他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嘴角却扯出诡异的微笑,像极了染缸里那些被炼成活尸的挑夫。
“葛正...”李婷声音沙哑,“你闻见了吗?这竹林里的味道...是新布晒干的味道...”
葛正猛然意识到,平安镇的竹林从不产竹,村民们用的竹器都是从外地运来。那么这些密密麻麻的“竹子”,其实是——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那紧握火把的指节泛出死白,摇曳的火光颤巍巍地映向最近的“竹干”。刹那间,一股彻骨寒意如冰锥般刺入骨髓,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根剥了皮的人体脊柱!那脊椎骨被精心削成竹节的模样,表面涂抹着幽幽的青漆,透着诡异的光泽。而所谓的“竹叶”,竟是用女人的长发细细编织而成,每一根发丝仿佛都缠绕着冤魂的哀号。
竹林深处,无数这样的“人体竹”在阴森的风中沙沙作响,宛如恶鬼的低吟。每根脊柱里都插着染满血的布卷,布卷上的鬼面蛛纹在摇曳的火光中,竟缓缓蠕动起来,仿佛有生命的恶念在其中游走,令人毛骨悚然。
身后,人面蜘蛛那令人胆寒的身影越来越近,它的布脚扫过“人体竹”,发出布料摩擦骨骼的刺耳声响,如同死神的催命鼓点。葛正猛地握紧李婷的手,却惊觉她腕间的银镯不知何时已刻满蛛纹,那纹路如扭曲的蛇,透着邪恶的气息。而镯子内侧,赫然刻着“幽冥染坊,永不停织”八个小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中渗出的诅咒。
“不管怎样,先活着出去!”他咬碎口中藏着的雄黄丸,浓烈的血腥味在舌尖炸开,如同绝望中的一丝倔强。“就算整个镇都是魔窟,我们也要撕开口子——用他们的染缸,染出真正的血色!”
话音未落,竹林尽头突然亮起灯笼,那光芒在这恐怖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不是幽冥教的鬼面灯,而是平安镇村民们举着的火把。王二娘双眼圆睁,紧握着菜刀,那刀刃在黑暗中闪着寒光;刘阿婆拄着拐杖,步伐虽颤巍却透着坚定;就连老钟都提着灌了煤油的酒葫芦,眼神中满是决绝:“葛家小哥说得对!咱们的皮肉是爹娘给的,不是给鬼东西当布扯的!”
人面蜘蛛发出尖厉的啸声,那声音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它的布脚卷起成片“人体竹”,如黑色的风暴般砸向人群,带起的劲风刮得人脸生疼。葛正趁机将虎娃交给王二娘,手忙脚乱地抽出腰间仅剩的半块琉璃镜——镜面中,映出蜘蛛眉心玉佩的光泽,那是陈老爷的家徽,此刻却被染成了妖异的蓝色,仿佛是来自深渊的邪光。
“李婷,用你的血!”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镇灵血能破邪!”
李婷咬着牙,狠狠咬破指尖,鲜血如红珠般滴在镜面上。刹那间,镜面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如同一轮烈日在黑暗中骤然升起。人面蜘蛛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的蓝色布匹瞬间燃烧起来,火焰如狰狞的恶魔,吞噬着它的邪恶。布料之下,露出里面缠绕的真正躯体——那是个被蛛丝紧紧包裹的少女,她的手腕上戴着与李婷一模一样的银镯,镯子内侧刻着“镇灵司”三个字,在火光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她是...上一任镇灵人...”李婷震惊得瞪大双眼,声音颤抖,“原来蛛后就是镇灵人...幽冥教把我们炼成怪物...”
少女的身体在火光中逐渐透明,仿佛被这世间的正义一点点吞噬。她的嘴角扯出释然的微笑,抬手轻轻拂过李婷的银镯。镯子突然发出清脆的鸣响,如同来自天界的钟声,震破了这无尽的黑暗。竹林中所有“人体竹”同时爆裂,碎片如鬼魅般四散飞溅,露出里面藏着的告白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幽冥教的罪行,血字在火光中化作漫天纸钱,纷纷扬扬地落在染坊废墟上,如同一群冤魂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
当第一颗晨星升起时,人面蜘蛛化作灰烬,从那灰烬中掉出枚晶莹的珠子,正是陈老爷家传的玉佩核心。葛正颤抖着拾起珠子,发现里面封存着一段记忆——少女被幽冥教捕获的那晚,她将镇灵秘辛注入银镯,等待下一任镇灵人开启。
李婷抚摸着银镯,蛛纹逐渐消退,露出内侧的完整刻字:“镇灵司在此,诸邪退散”。她抬头望向黎明的天空,染坊的浓烟已被晨风吹散,远处的平安镇传来公鸡打鸣声,那声音在这恐怖过后的寂静中,听起来从未如此悦耳,仿佛是希望的号角。
但他们知道,这只是幽冥教庞大织网中的一个节点。当葛正转身时,看见竹林边缘的阴影里,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在拍照,他的相机镜头闪着幽光,如同恶魔的眼睛。而风衣口袋里露出的布角上,绣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复杂蛛纹——那是比鬼面蛛更高级的图腾,仿佛预示着更大的恐怖即将降临。
“走吧。”李婷握紧他的手,银镯再次轻响,那声音仿佛是一种坚定的誓言。“不管他们织多大的网,我们总有拆线的一天。”
葛正望着怀中的虎娃,他后背上的肉瘤已消退大半,露出新生的皮肤,那粉嫩的颜色在这满是邪恶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珍贵。染坊废墟中,蓝色的火焰还在燃烧,却在晨光中逐渐褪成白色,像极了染布坊里最纯净的坯布,等待着染上真正的颜色。
而他们,将成为执刀的人,在这张吃人的巨网上,划出永不褪色的裂痕,哪怕这背后是无尽的恐怖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