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晚风裹着城郊特有的潮气,卷过福安里斑驳的砖墙时,总像带着点化不开的冷。王秀兰攥着菜篮子的手又紧了紧,脚步比往常快了一倍,高跟鞋敲在水泥路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连带着她的心跳也跟着失了节奏。
“王阿姨,您这是赶着回家做饭呐?”巷口小卖部的老张头探出头,手里还摇着那把掉了漆的蒲扇。
王秀兰没敢停,只含糊应了声“嗯”,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福安里那栋七层老楼——三楼自家的窗户黑着,可她总觉得有团影子贴在玻璃上,正跟着她的脚步动。这种感觉已经持续半个月了,从第一次在夜里听见那声“呜呜”的哭开始,就像根细针,扎在她心里拔不出来。
推开单元门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裤脚往上爬,明明是初秋,却像寒冬腊月站在冰窖里。声控灯“咔嗒”亮了,昏黄的光线下,楼梯扶手上的铁锈看得格外清楚,王秀兰扶着扶手往上走,每走一步,都觉得身后有人跟着,那脚步声轻得像羽毛,却又准准踩在她的心跳间隙里。
“谁啊?”她猛地回头,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声控灯的电流声“滋滋”响着。
到了三楼,掏钥匙的手半天没对上锁孔。门缝里隐约传出来点声音,不是自家电视机的动静,是那种女人的哭声,细细的,带着委屈,忽远忽近,像是在客厅,又像是在阳台。王秀兰的手一抖,钥匙“当啷”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钥匙,眼角瞥见楼梯转角处有团灰影晃了一下。
“谁在那儿?!”王秀兰的声音发颤,抓起钥匙猛地站起来,可转角处什么都没有,只有声控灯慢慢暗下去,最后只剩一片漆黑。
进了屋,王秀兰第一时间把门窗都锁死,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客厅的大灯都开了。可那股寒意还在,贴着墙根转,连空调开到二十八度都挡不住。她坐在沙发上,耳朵竖得老高,只要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心脏就跟着揪一下。
夜里十一点,王秀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这半个月来,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明明身体累得不行,脑子却清醒得很,一闭眼就听见那哭声,有时候还能感觉到有人在床边站着,呼吸声都能听见。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没病,就是压力大,开了点助眠的药,可吃了跟没吃一样,反倒更精神了。
“呜呜……”
哭声又响了,这次格外清楚,就在阳台那边。王秀兰猛地坐起来,抓起枕边的扫帚,一步步往阳台挪。窗帘拉得很紧,可她能看见窗帘上有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女人,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正在哭。
她的腿软得像面条,手里的扫帚“啪嗒”掉在地上。那影子好像听见了动静,慢慢抬起头——没有脸,只有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可王秀兰就是觉得,它在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影子没说话,只是慢慢飘过来,贴着窗帘,那股寒意瞬间浓了十倍,王秀兰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冻僵了。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划破寂静,王秀兰吓得尖叫一声,再看窗帘上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电话是楼下的李大姐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秀兰啊,你听见了吗?那哭声又出来了,我家孩子吓得直哭,这日子没法过了……”
王秀兰握着电话,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她想说“我看见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说了,别人会以为她疯了。这栋楼里,失眠的不止她一个,前几天四楼的老张说自己天天夜里听见敲门声,开门又没人;六楼的小年轻搬出去了,说半夜看见阳台有黑影;还有二楼的老太太,前几天买菜的时候摔了一跤,说看见有人推她……
“要不……咱们找物业再说说?”王秀兰抹了把眼泪,声音发颤。
“找了!昨天刚找的!物业来了三个人,查了半天,说没毛病,还说咱们疑神疑鬼!”李大姐的声音带着火气,又突然压低,“秀兰,你说……这楼里是不是真有那东西啊?”
王秀兰没说话,挂了电话,走到阳台,掀开窗帘的一角。外面的月光很亮,照在楼下的空地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着树叶“沙沙”响。可她知道,那东西没走,它还在这屋里,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看着她。
凌晨三点,王秀兰还是没睡。她坐在沙发上,开着所有的灯,手里攥着护身符——那是前几天去庙里求的,和尚说能驱邪,可现在看来,一点用都没有。她看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转着,每一声都像敲在她心上。
就在这时,单元楼的大门“吱呀”响了一声,接着是两道脚步声,一道沉稳有力,一道轻快细碎,一步步往楼上走。王秀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个点,谁会来?
脚步声到了三楼,停在了门口。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孩童声,带着点少年人的脆感:“请问,有人在家吗?我们是来看看这里的异常情况的。”
她没敢开门,隔着门问:“你是谁?干什么的?”
“我叫虎娃,这是我师傅葛正,”孩童声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身上有块祖传的铜镜,刚才路过这栋楼的时候,铜镜发烫了,应该是感应到灵体了。您最近是不是总听见哭声,还睡不着觉啊?”
王秀兰愣了——这孩子的声音听着也就十三四岁,怎么会懂“灵体”?可他说的症状,又准得吓人。她犹豫着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出去:门口站着个半大孩子,穿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蓝色t恤,肩上挎着旧布包,手里攥着面巴掌大的铜镜;旁边站着个年轻男人,看着不过二十二三岁,穿黑色夹克,身姿挺拔,手里捏着枚泛着淡红光的火印,眼神沉静得不像年轻人。
“您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男人的声音温和却有力量,“我这火印能暂时稳住灵体,虎娃的铜镜能辨灵,不会让它伤着您。”
王秀兰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半个月了,终于有人相信她不是疯了。她咬咬牙,拉开了门。
刚开门,虎娃手里的铜镜就“嗡”了一声,镜面泛起白雾,温度明显升高。他踮着脚往屋里看,小眉头皱起来:“师傅,灵体就在屋里,情绪好委屈,好像总待在阳台那边。”
葛正点点头,迈进屋的瞬间,手里的火印红光又亮了些:“是积怨不深的灵体,暂时不会伤人,就是执念缠得紧。”他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王秀兰,从口袋里掏出张黄色符纸贴在门楣上,“这符能挡灵体的寒气,您先坐着缓缓,我们看看情况。”
王秀兰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孩子跟着年轻男人往阳台走,心里又惊又疑——这两人看着年纪不大,可动作神态都透着股老练,尤其是那个叫葛正的男人,明明长着张年轻的脸,眼神却像经历过很多事。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轻快的女声响起来:“葛正?虎娃?你们也在这儿?”
虎娃听见声音,立刻跑到门口:“李婷姐姐!”
门口站着个穿米色风衣的姑娘,看着二十出头,扎着高马尾,手里捏着块碧绿色的玉佩。她看见葛正,眼里瞬间漫上笑意,快步走进来:“我本来跟着灵体波动过来的,没想到你们先到了。”
葛正的嘴角也软了些,伸手帮她拂了拂风衣上的灰:“刚到没多久,正查灵体的位置。”
李婷点点头,刚站稳,手里的玉佩突然亮了绿光:“不对,这灵体的情绪不对劲,不止一种……有委屈,还有疲惫和牵挂,好像……是建筑工人?”
“建筑工人?”王秀兰猛地抬起头,“这楼都建了快二十年了,跟建筑工人有啥关系?”
虎娃举着铜镜走到李婷身边,镜面白雾里隐约显出脚手架的影子:“李婷姐姐,我好像看见架子了,还有人在上面……”
葛正的脸色沉了沉:“可能是当年建楼时出了意外。王阿姨,您知道这楼建设的时候,有没有工人出事?”
王秀兰摇着头:“我住这儿才五年,哪知道以前的事?不过楼下小卖部的老张头,他在这儿住了快二十年了,说不定他清楚。”
葛正看了眼挂钟,已经凌晨四点,窗外天快亮了:“灵体白天会藏起来,等天亮了,虎娃跟我去找老张头,你先陪王阿姨待着,顺便留意周围的灵体波动。”
李婷应了声,坐到王秀兰身边,柔声安抚:“您别担心,我们处理过很多这种情况,只要找到执念根源,就能让灵体解脱,以后就不会有怪事了。”
王秀兰看着眼前的三人,心里的恐慌慢慢散了些。她看着葛正和李婷说话时的样子,又看了看虎娃乖乖跟在葛正身后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三个看着年轻的人,好像能给这栋阴森的老楼,带来点光亮。
五点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葛正从布包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淡褐色的药丸:“这是安神丸,王阿姨您吃一粒,能睡个安稳觉;我和虎娃、李婷各一粒,待会儿还要去问老张头情况。”
王秀兰接过药丸,看着葛正把药丸递给李婷时,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又看着虎娃蹦蹦跳跳地接过药丸,还不忘跟李婷说“谢谢姐姐”,忽然觉得这画面很温馨——就像一家人一样。
吃完药丸没多久,王秀兰就觉得眼皮发沉,没多久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没看见,葛正看着她睡着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又转头对李婷轻声说:“待会儿问老张头的时候,注意点分寸,别吓着老人家。”
李婷点点头,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你也别太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会儿。”
虎娃举着铜镜,看着两人的互动,偷偷笑了笑——师傅和李婷姐姐总是这样,明明都活了七十多岁了,还跟年轻人一样害羞,也就只有在处理灵体的时候,才会变回那副老练的样子。
天彻底亮了的时候,葛正叫醒了虎娃,又跟李婷叮嘱了几句,才带着虎娃往楼下走。路过小卖部时,老张头已经开了门,正往门口摆货。
“张爷爷!”虎娃先跑过去,仰着小脸笑,“我们想跟您打听点事,关于这福安里的。”
老张头抬头看见虎娃,又看见后面的葛正,愣了愣:“你们是……?”
“我是虎娃,这是我师傅葛正,”虎娃指了指葛正,“我们听说这楼里最近有怪事,想问问您,当年建楼的时候,有没有出过什么事啊?比如工人受伤之类的。”
老张头的脸色突然变了,手里的货差点掉在地上。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你们问这个干啥?这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早没人提了。”
葛正走过去,语气沉稳:“张大爷,现在楼里的灵体就是当年的工人,要是不把旧事说清楚,这怪事没完没了,您住这儿也不安生。”
老张头的手颤了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唉,这事本来没人敢说……当年建这楼的时候,确实出过事,脚手架塌了,压死了三个工人,还有一个伤得重,后来也没了。”
“那之后呢?”虎娃追问。
“之后?”老张头苦笑,“建筑公司怕担责任,给了点钱就把事压下去了,连个碑都没立,那些工人的家人来闹过几次,都被赶走了……后来这楼盖好了,就总有人说夜里听见哭声,可没人敢提当年的事,时间长了,也就忘了。”
葛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难怪灵体有执念,是没人记得他们,连冤屈都没处说。”
虎娃举着铜镜,镜面白雾里显出几个模糊的人影,正低着头,好像在哭。他心里有点酸:“师傅,我们得帮他们,让他们走得安心。”
葛正点点头,又问老张头:“您知道当年那几个工人的名字,或者埋在哪儿吗?”
老张头摇着头:“名字我不知道,只听说有个姓赵的,还有个姓王的,埋在哪儿就更不清楚了,当时公司把人拉走就没消息了。”
“谢谢您,张大爷。”葛正谢过老张头,带着虎娃往回走。
路上,虎娃小声问:“师傅,找不到名字和埋的地方,咋帮他们啊?”
葛正摸了摸他的头,眼神温和却坚定:“总能找到的。先回去跟李婷汇合,咱们晚上再过来,用铜镜显像,说不定能从灵体那儿问出更多线索。”
虎娃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铜镜。他知道,师傅看起来年轻,可已经活了七十六岁,经历过太多事,只要师傅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回到王秀兰家时,李婷已经做好了早饭。看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去:“怎么样?老张头说了什么?”
葛正把老张头的话跟她说了一遍,李婷的脸色也沉了:“这公司也太过分了,连句道歉都没有。”
“先吃饭,”葛正把她拉到桌边,“吃完饭咱们再商量晚上的事,争取今晚就找到执念根源。”
王秀兰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三人坐在桌边吃饭,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她看着那三个长着年轻面孔,却有着苍老灵魂的人,忽然觉得,这栋被“鬼楼”传言笼罩的老楼,很快就能恢复平静了。
虎娃看见她醒了,立刻端着粥走过去:“王阿姨,您醒啦?快喝粥,李婷姐姐煮的粥可香了!”
王秀兰接过粥,心里暖暖的。她喝着粥,听着三人商量晚上的计划,忽然觉得,那些吓人的哭声和黑影,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傍晚的时候,太阳慢慢落下去,福安里又开始笼罩在阴森的气氛里。葛正、虎娃和李婷准备好法器,坐在王秀兰家的客厅里,等着夜里的灵体出现。
墙上的挂钟慢慢指向十点,屋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虎娃手里的铜镜“嗡”地响了一声,镜面白雾又升了起来。
“来了。”葛正轻声说,手里的火印泛起红光。
李婷握着玉佩,闭上眼睛:“我能感觉到它了,就在阳台……它很伤心,还在找什么东西。”
虎娃举着铜镜走到阳台边,镜面里慢慢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破旧的工装,低着头,肩膀在发抖。
“你是谁?”葛正轻声问,语气温和,“我们是来帮你的,有什么心愿,你可以告诉我们。”
人影慢慢抬起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团雾气,可三人都能感觉到它的悲伤。李婷的玉佩亮得更厉害了,她睁开眼,声音带着点哽咽:“它叫赵建军,是当年的工人……他在找他的女儿,当年出事的时候,他女儿才三岁,现在应该二十多了……他还想跟女儿说声对不起,没能看着她长大。”
虎娃的眼睛红了:“赵叔叔,我们帮你找女儿,你别难过了。”
人影好像听见了他的话,慢慢飘过来,停在虎娃面前。葛正手里的火印红光更盛,温和地笼罩着人影:“你放心,我们一定帮你找到女儿,让你们见一面。等你了了心愿,我就帮你净化,让你安心离开。”
人影在红光里晃了晃,好像在道谢。接着,镜面里又显出两个模糊的人影,都是穿着工装的样子,李婷的玉佩也感应到了:“还有两个,一个叫王强,一个叫刘根生,他们也有心愿,王强想告诉家里人,他藏了点钱在老房子的墙缝里,让家里人拿去用;刘根生想跟妻子说,他不怪她当年改嫁,只希望她过得好。”
葛正点点头:“都记下来,明天我们就去查这三个人的家人,帮他们了却心愿。”
人影在红光里慢慢变得透明,屋里的温度也慢慢升了上来。虎娃看着铜镜里的人影渐渐消失,小声说:“他们好像不难过了。”
李婷摸了摸他的头:“嗯,因为他们知道,心愿能实现了。”
王秀兰看着这一切,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感动的泪。她知道,从今晚开始,福安里的怪事,就要结束了。
葛正看着窗外的月光,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