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车的成功堵住了元老会部分人的嘴,但王阳深知,技术优势若不能转化为普遍认知和制度保障,终是无根之木。他决心推动基础教育的革新,引入简单的算术、几何、物理常识,为未来培养新式人才。然而,这一想法在第一次非正式提出时,就遭到了以博学大儒自居的元老会文官集团的猛烈抨击,斥其为“弃圣贤之道,逐奇技淫巧”,动摇国本。
面对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的守旧文人,王阳在现代虽是高工,但于古文经典造诣不深,辩论起来颇感吃力。凤婉女王虽支持他,但在此事上亦需顾及“文脉传承”的舆论压力。楚瑶再次献策:“文官之首,林氏家族世代掌管皇家藏书楼,其女林清韵,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虽年轻却对经义有独到见解,在士林中颇有清誉。若能争取到她的支持,或可瓦解文官集团的联合抵制。”
王阳于是前往皇家藏书楼。那是一座巍峨而沉静的巨型塔楼,书香弥漫。他在顶楼一处僻静书阁找到了林清韵。她正埋首于浩瀚卷帙之中,身姿婉约,气质清冷如兰,眉宇间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王阳说明来意,谈及希望引入新学,教化百姓。
林清韵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却带着审视:“王先生,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普及新知,固然可能开启民智,但也可能滋生疑虑,动摇纲常。且我女儿国以女子为尊,礼法秩序乃立国之基,先生所欲引入之学,源自何方?可与我国礼法相容?”她的话语调柔和,却句句切中要害,显示出深厚的学术素养和思辨能力。
王阳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走到她桌案旁,看到她正在注解的《九章算术》,旁边草稿上竟有类似微积分思想的雏形!他心中一动,知其并非腐儒。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不谈具体知识,而是讲述思想的传承:“林学士,知识本身并无性别、国界之分。我所言算学、格物之学,究其本质,是探寻天地万物运行之规律。譬如日月运行,四季轮回,皆有定数。知其规律,方可更好地顺应自然,强国富民。”
他随手拿起纸笔,画出日心说的简易模型,开普勒三定律的示意图,甚至写下万有引力的公式雏形F=G·m1m2\/r2。“在我故乡,有先贤哥白尼、牛顿,他们并非要颠覆什么,只是试图用数学的语言,描述他们观察到的星空与大地。”他娓娓道来,将一部宏大的科学史观浓缩成精彩的故事。
林清韵最初是矜持地听着,渐渐地,她放下了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越来越亮的光芒。王阳所描述的宇宙图景,那种用简洁数学公式揭示自然奥秘的理性之美,与她所熟知的阴阳五行、天人感应的解释体系截然不同,却自有一种磅礴的逻辑力量。
“《周易》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林清韵喃喃道,“然从未有如先生所言,将变化量化至此等地步……若真能如此,岂不是……岂不是……”她情绪有些激动,竟一时语塞。她被这种纯粹的、追求真理的知识之美深深震撼了。
王阳趁热打铁,提出合作编撰一部《格物基础启蒙》,将现代科学常识用女儿国士人能够理解的语言和体系进行阐述,融合本土智慧。林清韵仅存的犹豫被求知的热情点燃,她郑重颔首:“清韵以往,不过是皓首穷经,妄图在故纸堆中寻章摘句。今日得闻先生之言,方知天外有天。此书若成,功在千秋。清韵……愿助先生一臂之力。”
此后深夜,藏书楼灯火长明。两人一者提供核心思想和框架,一者以其深厚的古文功底和学术素养进行阐释、润色,并巧妙引用女儿国经典为之正名。林清韵展现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包容心态,她不仅是翻译者,更是思想的碰撞者和再创造者。过程中,王阳也对她缜密的思维和渊博的学识深感敬佩。
然而,风波再起。元老会文官们嗅到风声,联合发难,在一次经筵讲学上公开诘难王阳,引经据典,斥其学说为“无父无君、祸乱人心”的异端邪说。场面一度对王阳极为不利。此时,林清韵身着正式儒服,缓步登台。她神色平静,先是向女王和众臣行礼,然后转向发难者,从容不迫地开口。
她没有直接反驳对方,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量引用《诗经》、《尚书》乃至女儿国先祖训示中鼓励探索、重视民生的章句,巧妙地将王阳的“格物致知”与儒家“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联系起来,论证追求真知与维护纲常并无矛盾,甚至是为强国富民奠定更坚实的基础。她逻辑清晰,言辞优雅而有力,竟将一场围攻化解为一场精彩的学术辩论,最终让许多中立派士人陷入沉思,甚至暗暗点头。
经此一役,林清韵正式站在了王阳一边。她不仅协助王阳在藏书楼内开辟“女学”,招募寒门才女讲授新学,更利用自身影响力,在《国风杂谈》(一种流行的文人刊物)上发表系列文章,宣扬新思想,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舆论环境。
月明星稀,王阳与林清韵在藏书楼外的回廊漫步。林清韵望着满天星斗,轻声问:“先生所学,浩瀚如海,远超此世。清韵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先生终有一日,是否会如流星般,返回您来的那片星空?”
王阳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夜空中的一条模糊光带:“清韵,你看那条星河。在我故乡,我们知道那是由无数如太阳般的恒星组成,遥远无比。我们所做的一切,或许就像试图理解一颗星星的微光。但正是这微光,可以照亮前行之路。”他转头看她,语气诚恳,“无论我来自何方,此刻,我愿与如你一般的同行者,一起为这片土地点亮更多的光。”
林清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清澈的坚定。她微微一笑,如月色般清雅:“能与先生同行,探求天地至理,清韵之幸。这人间之路,清韵愿随先生一同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