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王都西市的粮仓顶上,将焦黑的木梁染成诡异的赭红色。“像是有人故意放的火?”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死死攥住衣角,银质的獬豸带钩深深嵌进掌心。她快步走向粮仓门口,裙裾扫过还在冒烟的炭灰,蹲下身时,官服下摆沾了几点黑渍也浑然不觉 —— 地面上散落着三捆浸过松油的干草,草堆旁半截焦黑的火折子还冒着青烟,边缘规整的切口绝非意外掉落的模样。
“立刻封锁现场!” 她猛地起身,对身后四名护卫下令,“以粮仓为中心,半径五十步设警戒圈,用浸油麻绳围起来,任何人不许靠近!尤其是当值的十六名粮仓守卫,全部集中到西侧空场,一人一讯,不许串供!”
护卫们轰然领命,腰间的环首刀碰撞出清脆声响。林薇走到围观的百姓面前,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 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大理寺卿虽出身寒门,却在半年内破获了三起涉及权贵的贪腐案,就连王阳亲封的 “安乐侯” 都因她呈上的铁证被削爵流放。此刻她一身绣着獬豸纹样的绯色官服在火光余温中更显威严,帽翅上的银链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乡亲们,感谢大家冒着烟火赶来救火。” 她的声音清亮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方才查验痕迹,这场火是有人故意纵火。三万石粮草,是前线十万将士半个月的口粮,纵火者就是想断我军后路,让北关防线不攻自破!”
人群中立刻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一个扛着水桶的老农颤声喊道:“林大人!火刚起时,我看见三个黑衣人从粮仓后墙翻进去!他们穿着短打,脚踩的靴子特别沉,落地时能听见闷响!”
“还有我!” 卖豆腐的张婆挤上前,“半个时辰前我送豆腐路过,听见粮仓里有‘叮叮当当’的铁器声,还以为是守卫在检修器械,现在想来定是奸细在做手脚!”
林薇示意书吏将线索逐条记录在桑皮纸上,墨迹未干便让人卷起来塞进竹管:“立刻送往六夫人沈玥的暗影卫总部,告诉沈玥妹妹,重点追查鞋底带锯齿纹的军靴 —— 方才拓下的脚印纹路特殊,齿距三寸七分,绝非民间寻常样式,倒像是北境军营的制式装备。”
就在这时,消防队长跌跌撞撞跑来,盔甲上还在滴着水:“林大人!火势控制住了!西半仓彻底烧塌,粮囤全成了黑炭堆,东半仓多亏梁柱是浸过防火油的楠木,才保住一万五千石粟米!我们已经派二十名弓弩手守住四个入口,箭上都抹了硫磺,防止二次纵火!”
林薇松了一口气,跟着消防队长踏入粮仓。浓烈的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脚下的炭灰深及脚踝,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声响。西半仓的粮囤已化作黑褐色的炭块,用长枪一挑便簌簌碎裂;东半仓的粟米却还泛着金黄光泽,堆成小山的粮囤上覆盖着湿透的麻布。“立刻组织民夫转移粮食,” 她果断下令,“调五百禁军来,每人配一面‘大理寺督运’的木牌,走朱雀大街转北关官道,沿途每三十里设一个接应点。另外让仓官统计损失明细,要精确到每一袋粮食的成色、入库时间,一式两份,一份报给二夫人楚瑶的户部补库,一份入大理寺刑案卷宗备查。”
刚安排妥当,助手陈默匆匆来报,脸色比烧过的炭灰还要白:“大人!西街‘醉仙楼’出大事了!礼部尚书李嵩的公子李康,带着二十多个仆役砸了酒楼,还把店小二张小三打成重伤,肋骨断了三根,现在还在吐血!店家怕得罪尚书府,只敢偷偷让人来报信。”
林薇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战时后方最忌权贵恃宠而骄,上月户部侍郎的儿子强抢民女,就引发了城南百姓罢市,最后还是她亲自带人拿人,才平息了民愤。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触到官印的冰凉触感:“备轿!去醉仙楼。让文书把《战时治安条例》抄录十份,用朱砂笔圈出第三条,待会儿贴在酒楼门口的旗杆上,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半个时辰后,醉仙楼内一片狼藉。梨花木桌椅翻倒在地,酒坛碎片散落各处,空气中混杂着酒气与血腥味。三个店小二躺在门板上呻吟,其中一个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涌出黑血。而礼部尚书之子李康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脚边踩着一个破碎的青花瓷瓶,手里把玩着店家的玉佩,身边四个仆役还在踹打已经断裂的柜台。
“住手!” 林薇一声厉喝,声音穿透嘈杂的喧闹。身后的八名护卫立刻上前,环首刀出鞘半寸,寒光逼得仆役们纷纷后退。
李康斜睨着她,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哪来的黄口小儿敢管本公子?知道我爹是谁吗?礼部尚书李嵩!信不信我让你明天就卷铺盖滚出王都!”
林薇缓步上前,书吏立刻展开卷宗,桑皮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战时治安条例》第三条:战时无故损毁民产、伤人者,无论贵贱,杖责二十,赔偿损失三倍;致重伤者,追加监禁三月。” 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据店家清点,你损毁桌椅三十七件、酒坛五十二坛、菜肴二十八道,合计白银三百两;打伤店小二三人,其中张小三重伤垂危,按律当赔偿九百两白银,杖责二十后监禁三月。”
她对护卫扬了扬下巴:“拿下!”
李康挣扎着嘶吼,发髻都散了:“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明日整个大理寺都要陪葬!”
“律法面前,众生平等。” 林薇冷冷道,转头对吓得浑身发抖的店家说,“损失清单稍后报给大理寺刑科,三日内由礼部尚书府照价赔偿三倍。伤者立刻送三夫人苏清的惠民医馆,就说是我林薇让去的,所有诊费、药费、疗养费全记在我名下,若苏清妹妹问起,就说这是维护律法该付的代价。”
刚将人押回大理寺,礼部尚书李嵩就急匆匆赶来。这位年近六十的老臣平日总以 “礼法楷模” 自居,此刻却顾不得体面,袍角都沾了泥点。“林大人,犬子年幼无知,才十六岁,不懂事冲撞了您,还请高抬贵手。” 他说着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打开时金光刺眼 —— 里面是十锭五十两的马蹄金,还有一串东珠项链,珠子颗颗饱满圆润。“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通融一二,改日我定在醉仙楼摆宴赔罪。”
林薇抬手推开锦盒,绯色官服的袖口扫过金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李尚书,您在礼部任职十八年,主持过三次科举,该知晓《大炎律》开篇便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令郎闹市伤人毁物,有二十三名百姓亲眼所见,店家的账本、伤者的伤情记录,证据确凿。若今日轻饶了他,明日就会有更多权贵子弟仗势欺人,百姓们如何信服律法?前线将士听闻后方如此乱象,又怎能安心作战?”
李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捋着胡须的手青筋暴起:“林薇!别给脸不要脸!你丈夫王阳之所以能稳坐都督之位,靠的就是我们这些朝廷肱骨支持!真要撕破脸,我联名二十位大臣上书弹劾,看陛下是保你这个黄毛丫头,还是保北关防线!”
“我维护的是都督定下的律法尊严,而非个人情面。” 林薇寸步不让,指尖叩了叩桌案上的卷宗,“《战时治安条例》是王阳亲批、陛下御准的,若尚书觉得处置不当,尽可联名上书弹劾。但在此之前,令郎必须依法受刑。”
僵持间,门外传来马蹄声,王阳的贴身信使翻身下马,手里举着插着三根鸡毛的加急信。林薇展开信纸,熟悉的刚劲字迹跃入眼帘:“后方维稳重于泰山,法理不容私情。林薇行事可全权决断,不必顾虑权贵,若有阻挠者,以通敌论处。” 末尾是王阳的私印,朱砂鲜红刺眼。
她将书信递给李嵩,老尚书的手指颤抖着接过,看完后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锦盒 “啪嗒” 掉在地上,金锭滚了一地。“你…… 你们……” 他气得说不出话,最终只能狠狠一甩袖子,悻悻离去。
林薇望着他的背影,对陈默道:“传令下去,今后所有涉及五品以上官员亲属的案件,一律在大理寺门前设公堂,公开审理,允许百姓旁听。再让人做三十块木牌,写上‘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插在王都各个街口。”
接下来三日,林薇几乎没合过眼。第一天,沈玥的暗影卫在城南破庙揪出纵火的老牌帝国奸细三人,他们供出还有五人潜伏在军械监,正准备炸毁锻造炉;第二天,狱卒来报,李康在狱中辱骂看守、砸毁牢门,林薇当即下令加判监禁一月,并罚他每日舂米五斗;第三天,南方诸县上报粮价波动,她带着书吏连夜核查账本,从三千多笔交易中揪出两个囤积居奇的粮商,抄没的两万石粮食正好填补了粮仓的空缺。
当她将三份处理结果连同证据送往北关时,仅仅过了一日就收到王阳的回信。信纸边缘带着淡淡的硝烟味,字迹却依旧有力:“林薇妹妹坐镇后方,我方能安心前线。你审理的李康案,百姓们编了歌谣传唱,说‘绯衣獬豸镇京华,律法如光照万家’。待战事结束,我定当为你请封‘明镜夫人’,让陛下赐你金匾悬于大理寺正堂。”
林薇摩挲着信纸,嘴角泛起浅笑。窗外月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案头的《战后民法典》草案上,她拿起狼毫笔,在 “物权篇” 旁添了一行批注:“战时损毁民产者,赔偿三倍并承担重建费用。”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远处军营的号角声,她知道,后方每多一分安稳,前线就多一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