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常委会议室。
李达康端坐在主位，面前的保温杯热气氤氲，但他一口没碰。
他修长的手指，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
“哒。”
“哒。”
“哒。”
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会议室里每一个常委的心坎上。
在座几个有汉东大学背景的干部，后背不自觉地绷得笔直。
“最近，京州有些现象，很值得我们深思。”
李达康终于停下敲击。
“一些所谓的学者型干部，披着高雅的外衣，嘴上全是主义，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背地里做的，却是蝇营苟苟的勾当！”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在桌面上，缓缓扫过全场。
“他们利用手中的教育资源，利用自己老师、学生的身份，在京州编织一张看不见的人脉大网！”
“在我们的重点项目论证会上，他们能安插自己的人，影响评估结果！在土地规划上，他们能提前拿到内部消息，左右规划方向！甚至在工程分包环节，他们也能指手画脚，把最肥的一块肉，切给他们自己小圈子里的人！”
“这是什么？！”
李达康猛地一拍桌子！
“砰！”
“这是典型的学阀作风！这是在挖我们京州发展的根基！是在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营商环境！”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所有人都清楚，这把火烧向谁。
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前汉东大学政法系主任，那个桃李满天下的——高育良！
这是不点名的公开宣战！
李达康的视线最后定格在市纪委书记的脸上。
“我提议，市纪委，立刻成立专项调查组！”
“就从光明峰项目查起！给我倒查！”
“彻查项目前期，所有参与论证、评估的学术单位和个人！给我查清楚，他们在里面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拿谁的好处！又替谁输送利益！”
“我李达康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不管查到谁，涉及到谁，哪怕他是天王老子，也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
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办公室。
门“哐”的一声被打开，陈海着急的冲进来。
“猴子！出事了！出大事了！”
侯亮平正反复翻看王大陆的口供，闻言抬起头。
“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严重！”陈海一把夺过他手边的遥控器，摁开墙上的电视，直接调到京州新闻台。
电视画面里，女主播正襟危坐，用标准的新闻腔播报着：“今日上午，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在市委常委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要坚决抵制‘学者型腐败’，净化京州政治生态与营商环境……”
“学者型腐败？”侯亮平跟着念出这个陌生的词。
“你还看不明白？”陈海急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李达康这是在反击！他这是要掀老师的桌子！”
他抓起桌上一份刚送来的《京州日报》，狠狠拍在侯亮平面前。
头版头条，黑体大字标题，刺眼夺目——
《警惕权力与学术的勾结，斩断伸向重点工程的黑手》
“他不光在常委会上放炮，还动用媒体！现在整个京州官场都在传，说有学术背景的官员，利用师生关系搞小山头，结党营私！”
陈海指着报纸。
“他这跟指着老师的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侯亮平拿起那份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逐字逐句地看。
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他查王大陆，本以为是抓住李达康的七寸。
可李达康的回应，根本没看他。
李达康直接越过他这把刀，反手一刀，又快又狠地捅向那个被所有人默认的“递刀人”——高育良！
“他疯了！”陈海的声音压得很低，
“市纪委已经成立专案组，直接进驻光明峰项目指挥部！他们不查宏图伟业，不查赵瑞龙，反过来查项目前期的所有专家论证会！“
”猴子，你知道吗，前期论…论证会，汉东大学政法系的好几个教授都参加，那可都是老师最得意的门生！“
”李达康这是要顺藤摸瓜，把汉大帮在京州的所有根，都给刨出来！”
“哗啦——”
侯亮平手里的报纸，被他下意识地攥成一团废纸。
他终于明白季昌明那句“掀桌子”的真正含义。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掀桌子的人。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李达康和高育良这两个庞然大物搏杀时，被扔在场地中央，用来激怒对方的那个诱饵。
现在，李达康这头被彻底激怒的猛虎，已经开始不计后果地疯狂反扑。
而他侯亮平，就站在老虎扑击的路径上！
因为明面上，是他，引爆这一切！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是检察长办公室。
“亮平同志，来我办公室一趟。”
季昌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侯亮平放下电话，对失魂落魄的陈海说：“你先回去，稳住，别自乱阵脚。”
他把那团报纸扔进垃圾桶，走出办公室。
从反贪局到检察长办公室，短短几十米的走廊，他却感觉走很久。
推开季昌明办公室的门，季昌明正背着手站在窗边，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坐。”
季昌明转过身，示意他坐下，自己却没有动。
“京州的事，都知道了？”
“知道了。”
“有什么想法？”
“李达康书记……反应很激烈。”侯亮平斟酌着词句。
“这不是激烈。”季昌明走到办公桌后，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
他将信封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侯亮平的面前。
“这是战争。”
侯亮平看着那个信封，和之前陈海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
“一个小时前，有人送到传达室。”季昌明缓缓坐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同样是匿名，同样是打印字。”
侯亮平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信封的边缘。
他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来的，只有一张A4纸。
纸上，是一份简历和一张企业股权结构图。
简历上的人，叫刘虹，汉东大学经济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而在他的社会职务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印着一行字——光明峰项目前期可行性论证专家组，组长。
侯亮平的呼吸顿一下。
他又去看那份股权结构图。
一家名为“虹学咨询”的公司，持有京州一家小型建筑公司70%的股份。
而这家建筑公司，正是光明峰项目前期勘探工程的中标单位之一。
在“虹学咨询”的法人代表那一栏，是一个名字。
刘伟。
侯亮平拿起简历，翻到家庭成员那一页。
刘虹，配偶，周倩。
儿子，刘伟。
所有线索，瞬间闭合成一个完美的环。
季昌明平静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刘虹教授，是高育良书记最得意的三大门生之一，汉大帮内部公认的核心智囊。”
他看着侯亮平。
“这份材料，是京州市纪委的人，匿名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