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小心枝叶”的纸条,被刘峰小心地收了起来,像一个无声的警钟。他照常经营着店铺,但内心更加警惕,行事也越发谨慎。他甚至抽空将所有的账本和重要票据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分门别类,确保任何时候都能说得清楚。
陈宝山并未察觉刘峰更深层的忧虑,他全身心都扑在了生意上。“珠江之声”的磁带销路逐渐打开,尤其是英语学习类和轻音乐类,吸引了一批相对稳定的客户。他开始琢磨着增加品种,甚至试探性地向刘峰提议:“小峰,你说咱们下次进货,要不要捎带几盘戏曲磁带?我看胡同里不少老爷子老太太爱听戏,这也是个市场。”
刘峰赞同这个想法:“可以,先少进点试试。品类齐全些是好事,但还是要以咱们的主力品种为主,不能贪多嚼不烂。” 他时刻提醒着稳健的原则。
区里“个体经营示范户”评选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开了。街道老赵正式通知了他们,语气里带着鼓励和期待。陈宝山兴奋不已,把这看作是天大的认可和机遇。
“小峰!这可是个好机会!”陈宝山搓着手,眼里放光,“要是评上了,那就是块金字招牌!以后咱们进货、谈合作,腰杆都能更硬气!”
刘峰心里也高兴,但更多的是感到责任和压力。他给陈宝山泼了点儿冷水:“宝山哥,评上是好事,但更是责任。以后盯着咱们的人会更多,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咱们店里店外,从卫生到服务,从货品到账目,都得做得更规范才行。”
“我明白!”陈宝山用力点头,“我这就去把库房再彻底清理一遍,所有货品重新盘点,标签都贴清楚!”
评选小组来检查那天,刘峰和陈宝山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店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货品陈列整齐,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等各种证件悬挂在醒目位置。账本票据一应俱全,清晰可查。周师傅的维修间也工具归置有序,地面清洁。
检查人员仔细查看了方方面面,问了不少问题,从进货渠道到销售情况,从员工待遇到消防安全。刘峰和陈宝山一一作答,态度诚恳,材料扎实。检查结束后,带队的一位领导还拍了拍刘峰的肩膀:“小伙子,搞得不错,很规范,要继续保持啊!”
送走检查小组,陈宝山长舒一口气,脸上洋溢着自豪。刘峰也稍稍放松了些,但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果然,没过几天,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再次光临——市纪委的陆志伟。这次他穿着便服,更像一个普通的顾客。
“刘经理,恭喜啊,”陆志伟在店里转着,随手拿起一盘磁带看了看,语气平淡,“听说你们评上区里的示范户了?”
“都是街道和区里领导抬爱,我们做得还不够。”刘峰谨慎地回答,心里揣测着他的来意。
陆志伟放下磁带,目光扫过整洁的店面,最后落在刘峰脸上:“示范户好啊,是榜样。榜样就更要立得正,行得端。”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仿佛随口一提,“越是枝繁叶茂的时候,越要记得常看看根基牢不牢,有没有生虫蛀蚁。”
刘峰心里猛地一紧。又是“枝叶”!陆志伟这话,和那张纸条的警告,难道有什么关联?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说:“谢谢陆同志提醒,我们一定遵纪守法,诚信经营,把根基打牢。”
陆志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背着手走了。
刘峰站在店门口,看着陆志伟消失在人群中,心情复杂。这“示范户”的明灯刚刚点亮,似乎就照出了更多暗处的影子。他知道,未来的路,必须走得更加稳健,每一步都要留下清晰的脚印。他转身回到店里,对正在高兴地盘算着如何利用“示范户”名头扩大宣传的陈宝山说:
“宝山哥,咱们把现有的服务流程再细化一下吧,特别是售后和维修记录这块,要做到让顾客百分之百满意。”
陈宝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刘峰的用意,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弄!”
区里“个体经营示范户”的红色奖状,镶着简单的木框,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山峰电子维修部”柜台后方的墙上。这小小的一张纸,仿佛给店铺镀上了一层金边。
陈宝山腰杆挺得更直了,跟南方厂家通电话时,底气都足了几分。“我们是区里挂了号的示范户!质量、信誉,绝对有保障!”他不止一次地这样向“珠江之声”那边强调,对方的态度果然也更热情了些,甚至主动提出可以适当放宽下次进货的付款周期。
李晓梅招呼顾客时,也总会不经意地指指墙上的奖状,脸上带着自豪。来修电器的老街坊们看了,会竖起大拇指夸两句:“小刘、小陈,有出息!给咱们街道争光了!”连带着,店里那些正版磁带,似乎也多了几分“官方认可”的意味,销量又悄悄涨了一小截。
但刘峰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他比谁都清楚,这“示范户”的名号,既是光环,也是紧箍咒。它意味着你不能再有任何行差踏错,意味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有鼓励的,有期待的,或许还有挑剔的、等着看你笑话的。
他主动去找了街道老赵,详细询问了作为“示范户”需要遵守哪些额外的规定和义务,一条条记在心里。回来后,他对陈宝山和李晓梅立下了更严格的规矩:每天开店前必须清扫门前三包区域;所有商品明码标价,一分钱不能差;维修业务必须开具详细单据,写清故障原因、更换零件、保修期限;账目日清月结,票据分类保管,保留至少两年。
陈宝山起初觉得有些繁琐:“小峰,是不是太小心了?咱们一向都挺规矩的。”
刘峰摇摇头,语气不容置疑:“宝山哥,以前是咱们自己守规矩就行。现在,咱们是‘示范户’,是标杆,就得用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一点马虎不得。”
陈宝山见刘峰态度坚决,也只好认真起来:“成,听你的!小心没大错。”
日子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度过。店面一如既往地热闹,但刘峰却像警觉的哨兵,留意着每一个细节。他甚至注意到,最近来店里转悠的生面孔似乎多了些,有的像是普通顾客,有的则只是看看,问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走。他无法判断哪些是正常的商业观察,哪些是别有目的的探访,只能更加谨言慎行。
一天下午,区文化市场管理办公室的孙科长不期而至,这次没带随从,一个人溜溜达达进来的。
“刘经理,陈经理,忙着呢?”孙科长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比上次随和许多。
刘峰和陈宝山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去。
“不忙不忙,孙科长您检查指导工作?”陈宝山笑着递烟。
孙科长摆摆手,没接烟,在店里慢慢踱着步,目光扫过墙上的奖状,点了点头:“嗯,挂起来了,挺好。”他随手拿起一盘新到的“珠江之声”的轻音乐磁带,看了看背后的出版信息,“货源一直挺稳定?”
“稳定,稳定!”陈宝山赶紧回答,“都是从广州正规音像公司进的,手续齐全!”
孙科长“嗯”了一声,放下磁带,状似无意地问:“最近……有没有人来找你们,推销些……嗯,比较特别的磁带?比如,内容上可能有点敏感的?”
刘峰心里一凛,立刻答道:“没有,孙科长。我们进的货都是经过正规审查的,您放心,不该碰的我们绝对不碰。”
陈宝山也反应过来,连连保证:“对对对!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违法乱纪的事绝不干!”
孙科长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笑容不变:“没有就好。我就是随便问问,提醒一下。你们现在是示范户了,树大招风,更要时刻绷紧这根弦。有些东西,看着是利润,实则是陷阱,沾都不能沾。”
“明白!谢谢孙科长提醒!”刘峰和陈宝山异口同声。
又闲聊了几句,孙科长便背着手走了。
送走孙科长,陈宝山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我的妈呀,这孙科长说话,怎么老是话里有话似的,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刘峰没说话,走到柜台边,下意识地摸了摸抽屉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孙科长的这次“随便问问”,和陆志伟的警告、那张匿名纸条,像几根冰冷的丝线,隐隐约约地交织在一起。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上,脚下却暗流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对陈宝山说:“宝山哥,孙科长的话,咱们得记牢。以后进货,更要严格把关,凡是觉得有点拿不准的,宁可不要,也不能冒险。”
陈宝山重重地点了点头。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示范户”的红榜背后,沉甸甸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