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夜晚比白天更显喧嚣,暑热稍退,霓虹灯次第亮起,将街道渲染得光怪陆离。刘峰在招待所附近的小馆子吃了碗云吞面,决定去珠江边的长堤夜市走走。一方面是为了放松一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这座城市的另一面,或许能捕捉到一些白天不易察觉的信息。
长堤上人潮如织,江风带着水汽吹来,稍稍驱散了闷热。夜市规模宏大,卖什么的都有:成衣、日用品、小吃、电器零件,当然也少不了无数售卖翻录磁带和明星画报的摊位。劣质音响播放着震耳欲聋的粤语流行曲,与摊主的叫卖声、游人的喧哗声混成一片,充满了市井的活力与杂乱。
刘峰随着人流慢慢走着,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他注意到,不少摊位上卖的磁带,包装虽然粗糙,但封面的歌星和专辑名,与赵晓波提供的“原版货”高度重合,只是价格低廉得多。这印证了他的猜测:翻录、盗版在这里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地下产业链。“新世纪音像”所谓的“特殊渠道”,很可能就与这灰色地带紧密相关。
正当他在一个卖电子表的摊位前驻足,拿起一块表假装端详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在人群里一闪而过。那个身影……戴着草帽?虽然夜市上戴草帽遮光的人不少,但那个人的步态和轮廓,让他瞬间想起了那天下午在“新世纪”公司楼下见过的、与赵晓波分开的那个男人。
刘峰的心微微一紧。是巧合,还是……自己被盯上了?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电子表,谢绝了摊主的推销,继续朝前走去。他没有立刻回头确认,而是借助路边摊位的反光玻璃和行人的间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后的情况。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穿过一段相对昏暗的江边路段时,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被尾随了。那个戴草帽的男人,始终与他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混在人群中,不疾不徐。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对方想干什么?是赵晓波派来摸他底的?还是那个“罗老板”的人?是因为他白天的打听引起了注意,还是他这两天的市场调查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刘峰没有慌乱。他在部队学过反跟踪技巧。他加快脚步,突然拐进了一条岔路,那里通往一片老城区的密集巷弄。巷子很窄,灯光昏暗,两旁是斑驳的旧楼和紧闭的房门。他一进去,就迅速闪身贴在一处门廊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那个戴草帽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巷口,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失去了目标,犹豫着朝巷子里张望。昏暗的光线下,刘峰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搜寻猎物的气息。
看来不是巧合。刘峰心下了然。他等那人又往里走了几步,背对着巷口时,才从阴影里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迅速回到了灯火通明的主路,并立刻汇入一个大型旅行团的队伍中,借着人群的掩护,快速离开了长堤夜市区域。
他没有直接回招待所,而是绕了几个圈子,确认彻底甩掉了尾巴后,才在一个离住处还有一段距离的、看起来比较正规的国营旅社前台,借用公用电话,拨通了张志刚给他的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略带疲惫的中年男声传来:“喂,哪位?”
“请问是市局宣传科的李建国同志吗?”刘峰按照张志刚交代的暗语问道,“我是北京老张的朋友,刘峰。”
对方沉默了两三秒,似乎在回忆,随即语气变得正式了些:“哦,刘峰同志。老张跟我提过。你到广州了?有什么事?”
“李科长,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我遇到点情况,可能需要向您汇报一下。”刘峰言简意赅地将这两天接触“新世纪音像公司”、打听罗老板以及刚才被跟踪的事情说了一遍,但没有加入自己的过多猜测,只陈述事实。
李建国在电话那头听得很仔细,听完后,沉吟了片刻:“西湖路那边做音像的水确实很深,鱼龙混杂。你反映的这个情况……我知道了。你人现在安全吗?”
“安全,我已经甩掉那人了。”
“那就好。你住的招待所地址告诉我。”刘峰报上地址后,李建国继续说,“这样,刘峰同志,你明天正常活动,但尽量别再去敏感地方打听。关于这个‘新世纪’和罗老板,我会留意一下。你自己务必注意安全,有什么紧急情况,再打这个电话。记住,这里是广州,做事要讲规矩,不要擅自行动。”
“我明白,谢谢李科长。”刘峰挂断电话,手心微微出汗。李建国的反应很官方,也很谨慎,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只是强调了安全和规矩。这在意料之中,毕竟自己只是个编外人员,对方能接这个电话并答应“留意”,已经算是给了张志刚面子。
回到招待所房间,刘峰反锁好门,检查了窗户。夜市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但更清晰的是被跟踪带来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