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刘峰推开“宝山办事处”的玻璃门，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室内窗明几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洁剂味道。靠墙的玻璃展柜被擦得一尘不染，里面陈列的“夏普”计算器和电子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蓝色卡其布工作服的姑娘正踮着脚，用鸡毛掸子仔细清扫着展柜顶角的灰尘。
听见门响，她赶紧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局促：“刘、刘经理，您来了。”她手里还攥着掸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看这儿有点浮灰。就顺手打扫一下。”
刘峰认出了她。这姑娘叫李晓梅，是陈宝山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老家在河北农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陈宝山看她机灵勤快，就让她来北京帮忙照看展厅，管吃住，每月开三十块钱工资。她来了才半个多月，平时话不多，但手脚麻利，眼里有活。
“没事，打扫得挺干净。”刘峰点点头，目光扫过整洁的展厅，“陈经理回广州这段时间，展厅这边你多费心。”
“应该的，刘经理。”李晓梅松了口气，赶紧把掸子放回墙角，“陈经理走前都交代我了，每天早上九点开门，下午六点关门，账本和货单都放在抽屉里，每卖出一件都要登记清楚。”她说话条理清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认真。
刘峰走到展柜前，看了看里面陈列的样品。种类还是以前那些，略显单一。他想起上次去南方进货时，看到市面上已经开始流行更小巧的电子词典和带游戏功能的计算器，还有一些造型新奇的电子表。
“晓梅，”他转身对李晓梅说，“这几天要是有人来问除了计算器和电子表之外的其他电子产品，你都记下来，告诉我他们想要什么。”
李晓梅连忙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本子：“我记下了，刘经理。前天有个大学生模样的来问，有没有能存电话号码的小电子本。昨天还有个阿姨问，有没有带闹钟的电子表，声音要大点的。”
刘峰接过本子看了看，上面用工整的字迹记录着几条需求信息。他心里有了盘算。陈宝山擅长跑南方的货源，等他从广州回来，得好好商量一下，引进一些新品类。计算器和电子表虽然稳定，但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利润也薄了。要想把生意做大，不能总守着老几样。
“宝山办事处”这个名字，当初起得随意，主要是为了方便陈宝山在广州那边联系业务时好称呼。现在业务逐渐正规化、还挂靠着立新电子，再叫“办事处”确实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也不太符合实际了。等宝山哥回来，得跟他商量商量，换个更正式、更响亮的公司名字。
“晓梅、”刘峰把本子还给她，“以后登记的时候，除了顾客要什么，也大概问问他们是自己用还是送人，大概能接受什么价位的。这些信息都有用。”
刘峰又在展厅里转了一圈，检查了一下库存和账本，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准备去立新电子那边找张立新聊聊引进新品的事。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正在认真擦拭玻璃展柜的李晓梅。这个从农村来的姑娘，虽然还有些青涩，但肯学肯干，是个好苗子。或许，等生意再稳定些，可以让她多接触一些业务上的事，而不仅仅是看店打扫。
刘峰刚从“宝山办事处”出来，正琢磨着去找张立新谈引进新电子产品的事，迎面就撞见了住在胡同口的赵大妈。赵大妈胳膊上挎着个菜篮子，看见刘峰，眼睛立刻笑成了两条缝。
“哎哟!小刘!正好碰上你了!”赵大妈一把拉住刘峰的胳膊，声音洪亮，“上回跟你说那姑娘，铁路局工作的那个，你考虑得咋样了?人家姑娘可等着回信儿呢!模样周正，性子也稳当，跟你这能干劲儿正般配!”
刘峰头皮一阵发麻，赶紧赔着笑往后撤了一步：“赵大妈，谢谢您惦记!可我这儿……最近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宝山哥回广州了，摊子就我一个人顶着，还得跑新货源，实在没心思想这个。等过阵子闲下来，一定登门谢您!”
“哎呀，你们年轻人就知道忙忙忙!”赵大妈不乐意地咂咂嘴，“事业要紧，终身大事更要紧啊!那姑娘啊。”
“赵大妈!真对不住!”刘峰赶紧打断，抬手指了指前面，做出匆忙的样子“我约了立新电子的张经理谈事儿，眼看要迟到了!下回聊，下回聊!”说完，也顾不上赵大妈还在身后喊着什么，跑出了胡同。
直到跑出老远，他才松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这赵大妈的热心肠，真是让他有点消受不起。
他骑上自行车，朝着自己那间已经半歇业的“北京经济技术咨询公司”蹬去。那儿还有些旧文件和印章需要处理。快到地方时，他却远远看见自己那间锁着门的小办公室外，站着一个人。
是个年轻姑娘，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干净的浅灰色列宁装，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肩上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她正微微踮着脚，透过门玻璃朝黑漆漆的屋里张望，似乎在确认什么。
刘峰心下疑惑，捏了捏车闸，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车子。“同志，你找谁?”他出声问道。
那姑娘闻声转过身来。她皮肤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很大，带着几分学生气的清亮和探寻。看到刘峰，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请问……您是刘峰同志吗?”她开口问道，声音清脆，带着点不确定。
“我是刘峰。”刘峰点点头，打量着她，“你是?”
“太好了!总算找到您了!”姑娘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从书包里小心地掏出一个信封，“我叫林晓，是《经济参考报》的实习记者。我们报社最近在做一篇关于城市个体经济发展现状的专题报道，想采访一些有代表性的创业者。是通过区工商局的同志推荐，才找到您这里的。他们说您的‘北京经济技术咨询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经营很有想法。”
她把手里的信封递过来，刘峰接过一看，是报社开具的正式介绍信，盖着红章。
刘峰看着介绍信，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年轻记者，心里有些意外。他那间小咨询公司其实没干出什么大名堂，更多的是为自己倒腾电子产品打个掩护，没想到居然会引起报社的注意。
“林记者，”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示意锁着的门，“实在不好意思，我这间咨询公司已经准备停止运营了。”
林晓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明显的失望：“啊?停止运营了?可是工商局的同志说。”
“公司是停了，但我现在主要在做电子产品的经销，跟人合伙的。”刘峰解释道，心里快速盘算着。虽然咨询公司关了，但这是个难得的宣传机会，或许能对现在的生意有帮助。“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我那经销部看看，就在西四那边，叫‘宝山办事处’。”
林晓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电子产品经销?太好了!这也正是我们想了解的领域!刘峰同志，您现在方便吗?能不能简单跟我聊几句?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刘峰看了看手表，离跟张立新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他想了想，点点头：“行，那去我经销部那边坐坐吧，就在前面不远。”
他推着自行车，和林晓并肩走在胡同里。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刘峰心里有些感慨。没想到自己这小小的生意，竟然会引来报社的关注。
刘峰推着自行车，和林晓并肩走在胡同里。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洒下，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晓略微落后半步，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的老四合院和偶尔驶过的二八自行车，鼻梁上的眼镜不时反射着亮光。
“刘峰同志，”她快走两步，与刘峰并行，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和钢笔，“您刚才说咨询公司停止了运营，转而专注于电子产品经销，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是因为市场需求的变化吗?”
刘峰推着车把的手稳了稳，组织着语言：“市场需求确实是个重要因素。现在老百姓生活水平慢慢提高，对电子计算器、电子表这类新奇实用的商品需求越来越大。相比起提供咨询，直接经销产品，更能满足市场的即时需求，也更…实在些。”他省略了当初咨询业务其实更多是为电子生意打掩护的实际情况。
林晓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那您目前的经营模式是怎样的?主要是零售还是批发?货源从哪里来呢?”
“目前以批发为主，兼顾一些零散零售。”刘峰回答，“货源主要来自南方，广州那边有合作的渠道。我们最近也和区里的立新电子技术服务中心建立了联营合作，算是挂靠在他们下面，经营更规范一些。”
“联营?”林晓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闪着感兴趣的光，“这是很新的尝试啊!能具体说说吗?比如如何分工，利润如何分配?”
刘峰笑了笑：“具体的商业细节可能不太方便透露太多。总的来说，我们提供稳定的货源和销售渠道，立新电子提供资质和部分销售网络，互利共赢吧。”
说着，两人走到了“宝山办事处”门口。李晓梅正在里面擦拭玻璃柜台，看到刘峰带着一个陌生姑娘过来，连忙站直身子，有些好奇地望过来。
刘峰推开玻璃门，风铃叮当作响。“这就是我们现在主要经营的地方。”他对林晓介绍道，然后对李晓梅点点头，“晓梅，这位是《经济参考报》的林记者，来了解一下咱们的经营情况。去倒杯水来。’
李晓梅赶紧应了一声，好奇地看了林晓一眼，转身去倒水。
林晓走进展厅，目光立刻被玻璃柜台里陈列的各种电子产品吸引。她走到柜台前，仔细看着里面摆放的“夏普”科学计算器、“东方红”函数计算器，以及各式各样的电子表。
“这些产品的销量怎么样?哪种最受欢迎?”她边看边问，手里的笔没停过。
“科学计算器需求量大，主要是大学生和工程技术人员买得多。电子表走俏，款式新颖、走时准的尤其受欢迎。”刘峰站在一旁介绍，“最近我们还打算引进一些新品类，比如电子词典和带游戏功能的计算器，市场需求正在起来。”
李晓梅端来两杯水，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林晓道了声谢，继续问道：“刘峰同志，您作为个体经营者，觉得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政策层面或者经营环境上，有什么希望改善的地方吗?”
刘峰沉吟片刻：“困难肯定有。比如资金周转、货源稳定性、还有市场竞争等等。但总体感觉.政策是在逐步放开的，环境比以前好了很多。只要诚信经营、找准市场定位，个体经济还是有很大发展空间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能简化一些审批手续，在贷款融资方面对个体户有更多支持，那就更好了。
林晓认真记录着，不时点头。她又问了一些关于日常经营、客户群体、未来规划的问题。刘峰都谨慎而坦诚地一一作答。
采访进行了大约半小时，林晓合上笔记本，满意地笑了笑：“刘峰同志，非常感谢您接受采访!您的经历和见解非常宝贵，为我们提供了很多鲜活的一手材料。”她收起笔和本子，“报道见报后，我会给您送一份报纸过来。”
“那就先谢谢林记者了。”刘峰客气地送她到门口。
看着林晓离开的背影，刘峰站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这次意外的采访，让他不得不系统地梳理了自己的经营思路和未来规划。也许，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宣传机会。
他转身回到展厅，对李晓梅说：“晓梅，把咱们最近的销售记录和进货单整理一下。以后这类采访可能还会有，咱们得准备得更充分些。”
“是！经理！”
李晓梅好像接到了什么重要的任务一样，眼神坚定的像入党。
“咱们公司总共就咱们三个人，还经理经理的，以后叫峰哥知道了吗?”
“是！峰经理，不，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