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峰决定不再被动等待。第二天一早,“山峰电子”重新开门营业。门口贴了张新的红纸:“正常营业,新到粤港流行金曲及轻音乐磁带,欢迎惠顾。”
歇业多日后的重新开张,吸引了一些老主顾。李晓梅和周师傅招呼客人,刘峰坐镇柜台,一边留意店里,一边观察斜对面胡同口的“兴华电器”。
一整天,“兴华电器”依旧门可罗雀,卷帘门半开着。偶尔有个穿着蓝色工装、身形瘦削的男人在门口晃一下,又缩回去。这种刻意的低调,反而更显得可疑。
晚上打烊后,刘峰叫住周师傅。“周师傅,”他压低声音,“您在这一片儿人面熟。帮我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人跟‘兴华’那家店有来往的?特别是……以前跟吴胖子或者王建国那边有过牵扯的。”
周师傅点点头:“老板,你放心,我晓得了。明儿个我出去干活的时候,多留个心眼。”
随后的几天,生意慢慢恢复了些许元气。新到的南方磁带吸引了一些年轻人。周师傅也带回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有街坊说“兴华”那个看店的男人好像不是本地口音;还有人看见过半夜有辆不认识的小轿车在那边胡同口停过。
这些信息琐碎而模糊,但足以让刘峰确信,“兴华电器”绝非普通的竞争对手。
这天下午,区广播站的王同志又来了,这次是私人身份。他拿着两盘空白磁带,请周师傅翻录。
王同志没马上走,凑到刘峰这边闲聊,递了根烟:“刘经理,生意恢复得咋样?听说前段时间不太平啊。”
刘峰接过烟,叹了口气:“是啊,出了点意外,好在公安同志正在全力调查。”他顺势把话题引开,“王同志,你们广播站消息灵通,最近有没有听说……咱们这片儿,有什么新开的单位,背景比较……特别的?”
王同志吐了口烟圈,眯着眼想了想:“特别单位?没太听说。不过……”他压低了声音,“前两天去区里开会,听文化市场办公室的老孙提了一嘴,说最近有些外地来的资金,在悄悄收购一些临街的小铺面,特别是靠近你们这种有点名气的个体户旁边的。具体干啥,不清楚,但老孙说让咱们留意着点。”
刘峰心里咯噔一下。收购铺面?靠近有名气的个体户?这说的不就是“兴华电器”吗?
“谢谢王同志提醒。”刘峰不动声色地给王同志续上水。
送走王同志,刘峰的心情更加沉重。对手不仅手段狠辣,而且资金雄厚,布局深远。
这时,萧穗子再次到访。她带来一本新出版的《人民文学》,里面收录了她的一篇散文,写的是有关于人性的割裂感。
“文章发表了,给你带一本看看。”萧穗子把杂志递给刘峰。
刘峰道了谢,请她到里间坐下。萧穗子看了看店里景象,轻声问:“最近……还好吗?”
刘峰苦笑一下:“表面上看是恢复营业了,但水底下,暗流没停。”他顿了顿,“萧记者,你说,如果有人不是想跟你公平竞争,而是想把你连根拔起,该怎么办?”
萧穗子推了推眼镜,反问道:“你知道他们最怕什么吗?”她缓缓说道,“他们最怕的,不是你的反抗,而是你活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扎实。阳光下的茁壮成长,是对阴影最好的反击。你的店,你的信誉,你积累的客户,这些都是你的根基。”
送走萧穗子后,刘峰做出了决定。他要把生意做得更红火,更规范。不仅要稳住南方渠道,还要开拓更多本地客户;不仅要做好维修,还要把音像销售做出特色。
同时,他让周师傅继续留意“兴华”的动向。
刘峰开始行动。他不再把“兴华电器”仅仅视为一个潜在的威胁,而是当作一个需要调查清楚的目标。他让周师傅和李晓梅在日常经营中,格外留意任何与“兴华”相关的蛛丝马迹,哪怕是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
几天后,周师傅带回一个消息。他去给附近一家国营饭店修收音机时,听饭店的老会计闲聊说起,最近有几笔不大不小的招待费报销,发票抬头写的正是“兴华电器经销部”。
“老会计还说,那发票看着有点怪,印章不太清晰,但当时也没多想,反正符合报销规定就给报了。”周师傅补充道。
发票有问题?刘峰心里一动。这或许是个突破口。他立刻去找了张志刚,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他。
张志刚听后,眉头紧锁:“发票问题可大可小。如果是虚开发票,背后可能涉及偷税漏税,甚至洗钱。但这需要税务部门介入调查,我们公安直接插手理由不充分。”他沉吟片刻,“不过,既然有线索,就不能放过。我会把情况通报给区税务稽查的同志,让他们留意。”
官方渠道需要时间,刘峰决定双管齐下。他想起陈宝山之前为了进货,结识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其中有个叫“老猫”的,专门在火车站一带倒腾票证,消息灵通。陈宝山住院前曾提过一嘴,说“老猫”这人虽然路子野,但讲点义气,给钱就能办事。
刘峰通过陈宝山留下的联系方式,悄悄找到了“老猫”。在一家嘈杂的小茶馆里,刘峰说明了来意,希望他能打听一下“兴华电器”的底细,特别是资金来源和老板的真实身份。
“老猫”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睛滴溜溜转,他捻着手指:“刘老板,打听这种事,风险不小啊。”
刘峰会意,拿出一叠事先准备好的钱推过去:“这是定金,有确切消息,再加这个数。”
“老猫”收了钱,咧嘴一笑:“成,等我信儿。”
等待“老猫”消息的同时,刘峰把精力集中在生意上。他利用从南方带回来的新货源,搞了一个“粤港流行金曲周”的小促销,买磁带送空白带,吸引了不少年轻顾客。店里的人气渐渐旺了起来,与对面“兴华电器”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这天傍晚,快打烊的时候,一个穿着旧棉袄、缩着脖子的男人闪进店里,正是“老猫”。他压低声音对刘峰说:“刘老板,有料了。”
刘峰把他让进里间。“老猫”神秘兮兮地说:“那‘兴华’的老板,明面上是个姓赵的河北人,但实际上,背后出钱的是个姓孙的,以前跟王建国混过,王建国倒台后,他不知搭上了哪条线,跑到南边混了几年,最近才回北京。这铺面,是用南边汇过来的钱买的,但走的不是正经银行渠道,像是地下钱庄的路子。”
“姓孙的?叫什么?长什么样?”刘峰追问。
“具体名字不清楚,都叫他‘孙老四’。个子不高,左边眉毛上有道疤。”“老猫”描述着,“这人挺贼,平时基本不露面,店里那个看店的,是他一个远房亲戚,也是个闷葫芦。”
眉毛上有道疤的孙老四?刘峰记住了这个特征。吴胖子的旧部,南边的资金,地下钱庄……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更有组织、更隐蔽的对手。
“还有更劲爆的,”“老猫”凑得更近,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有个哥们儿,在‘兴华’斜对面那个修车铺混,他说前几天半夜起来撒尿,看见有辆小车停在‘兴华’后门,下来两个人,拎着个挺沉的皮箱进去了。看那车的牌子,不像是普通人开的。”
深夜,皮箱,不寻常的车辆……刘峰感觉心跳加速。这“兴华电器”绝不仅仅是个商业竞争对手,它很可能是一个进行非法活动的据点。
送走“老猫”,刘峰立刻把这些情报汇总起来,连夜去找张志刚。这一次,他提供的信息具体了很多。
张志刚听完,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地下钱庄,来历不明的大额资金,深夜秘密接头……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经济纠纷的范畴,很可能涉及严重的经济犯罪,甚至更糟。”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小峰,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但这件事水很深,你不要再私下调查了,太危险。交给我们来处理,我会立刻向上级汇报,申请立案侦查。”
刘峰点点头:“我明白。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