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氤氲中,罗文璋那句“来日方长”带着意味深长的余韵。刘峰知道,仅仅是指出军火生意的风险,还不足以真正打动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罗老板。他需要拿出更具体、更具诱惑力的替代方案。
刘峰没有顺着罗文璋的话寒暄,而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对方,话锋一转:“罗老板说得对,生意确实要看长远。不知道罗老板对香港目前的半导体行业,有没有关注?”
罗文璋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似乎有些意外刘峰会突然提到这个领域。他轻轻放下茶杯,示意刘峰继续。半导体(当时更多称“集成电路”或“电子工业”)在80年代初期的香港,确实是一个正在经历阵痛的新兴行业,传统电子表、计算器加工竞争激烈,利润摊薄,而更高端的制造又面临技术和资金的巨大门槛。
刘峰根据自己重生前的记忆和这些天对南方经济的观察,清晰地说道:“香港现在的电子业,大多还在做组装、低端加工,辛苦钱。但日本和美国已经在半导体上飞速发展。我觉得,这里有个机会,一个能把罗老板您的渠道、资金优势,和未来大势结合起来的机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但语气充满自信,开始勾勒那三步走的蓝图:
“第一步,我们可以叫‘旧瓶装新酒’。香港现在有不少濒临淘汰的旧半导体设备,价格低廉。我们可以把它们买下来,不是用来生产过时的普通芯片,而是进行改造,专门生产那些日本大厂看不上的‘小批量、高利润’的专用芯片。比如工业控制设备里用的、汽车电子上某个小部件需要的、或者一些医疗仪器里的核心小芯片。这些领域量不大,但利润丰厚,而且对成本敏感,我们的旧设备改造线,正好有成本优势。我们可以先和香港本地需要这类芯片的中小厂商合作,用‘旧设备+本地市场’做试验田,稳扎稳打,积累第一桶金和技术经验。”
罗文璋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神中的兴趣明显浓了几分。刘峰描绘的这个切入点,巧妙避开了与巨头的正面竞争,瞄准了细分市场,风险可控,思路清晰。
刘峰继续推进:“第二步,等我们站稳脚跟,赚到了钱,就可以‘新瓶装旧酒’。那时候,我们可以从日本、美国引进他们正在淘汰的、但对我们来说还算先进的二手设备——我听说日本现在就在淘汰8英寸晶圆的设备,价格可能只有新设备的三分之一。我们用这些‘新瓶’升级关键的前道制造工序,同时把香港的旧设备改造成测试、封装这些后道环节。这样就形成一条‘先进前道+成熟后道’的混合产线。投资风险比全部买新设备小得多,却能快速切入更主流的市场。”
这个“混合产线”的概念,让罗文璋微微颔首,这确实是一个平衡风险与效率的务实策略。
“最后一步,”刘峰的声音带着一种预见未来的笃定,“当我们的混合产线跑通了,证明这条路可行,就可以考虑‘新酒装新瓶’了。那时候,我们可以联合香港的大学,比如港大,申请政府的研发基金,开始布局更前沿的半导体材料和技术,比如碳化硅、氮化镓这些第三代半导体。我听说香港政府现在正缺清晰的产业规划,我们这个从旧设备逆袭的成功案例,完全可以成为政策试点,争取到补贴和人才引进的名额,抢占未来的技术制高点。”
刘峰说完,茶座里陷入了一片寂静。罗文璋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与惊叹的目光看着刘峰。这个年轻人,不仅胆识过人,眼光更是毒辣到了可怕的地步!这番关于半导体产业的谋划,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既考虑了当下的现实条件,又瞄准了长远的未来趋势,其老练和前瞻性,完全不像一个这个年纪的北方个体户能拥有的见识!这甚至比他之前关于枪支管制的预言,更让罗文璋感到震撼。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的生意经,而是一幅极具诱惑力的产业宏图。
良久,罗文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那种惯常的、高深莫测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和认真:“刘先生……真是每每让人出乎意料。这幅蓝图,很精彩,也非常……大胆。”
他沉吟片刻,终于给出了更明确的信号:“既然刘先生有如此见识和魄力,罗某若再固守旧业,倒是显得不识时务了。关于‘旧瓶装新酒’的起步,或许……我们可以认真聊一聊具体的合作方式。不知道刘先生,对香港那边的情况,以及初期需要的投入,有没有更具体的想法?”
罗文璋态度的转变,如同坚冰初融,虽未完全消解,但裂痕已现。刘峰知道,火候到了。他不再空谈蓝图,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实际的层面。
“具体的想法,确实有一些。”刘峰端起微凉的茶,润了润喉咙,眼神锐利而专注,“起步的关键在于设备和人才。香港淘汰的旧设备,我可以负责甄别和联系,这方面需要罗老板您在香港的渠道协助,确保能以最低价格、最快速度拿下,并且能顺利运抵合适的场地。至于人才,”他顿了顿,“香港本地有不少从欧美回来的工程师,也有在日资厂工作过、熟悉产线管理的老师傅。初期我们不求最顶尖,但一定要有实干经验,能快速把旧设备盘活。这部分,同样需要罗老板您的人脉去物色和接洽。”
他没有大包大揽,而是清晰地划分了责任:自己出主意、定方向、负责技术层面的判断;罗文璋则提供资金、渠道和本地资源。这是一种既展示能力又表示尊重的合作姿态。
罗文璋微微颔首,刘峰的务实让他欣赏。“场地和初期资金不是问题。香港、深圳,或者珠三角其他合适的地方,都可以考虑。人才方面,我确实认识几个在电子行业沉浮多年的朋友,可以探探口风。”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只是刘先生,如此宏大的计划,涉及的资金和资源非同小可。你打算如何保证,这笔投资的安全和……未来的收益分配?”
这才是核心问题。罗文璋可以放弃风险高的军火生意,但绝不会做赔本买卖。他需要看到刘峰如何保障他的利益。
刘峰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从容答道:“罗老板是前辈,资金和渠道是项目的基石,理应占据主导。我可以负责技术路线、生产管理和初期的市场开拓。在商言商,我们可以成立一家合资公司,罗老板您控股,我以技术和管理入股,占一小部分干股。同时,我可以签署协议,未来五年内的主要精力都会投入在这个项目上。至于资金安全,每一笔大的支出,都由我们双方共同签字确认,账目完全公开。”
他提出的方案,既承认了罗文璋的资金优势,也保障了自己作为核心策划和技术灵魂的地位,同时用协议和透明账目消除了对方的疑虑。姿态放得低,但核心利益抓得牢。
罗文璋沉吟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刘峰的这个方案,听起来合理,甚至显得有些“吃亏”,但这反而更显诚意。他看重的是刘峰这个人,是他脑袋里那些超越时代的想法。用一部分股权和明确的权责绑定这个年轻人,比单纯的投资更划算。
“刘先生的诚意,我感受到了。”罗文璋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虽然依旧含蓄,“细节可以慢慢敲定。既然方向定了,我们可以先动起来。设备和人手,我会尽快安排人去摸底。刘先生你这边,是否可以尽快拿出一份更详细的可行性报告?包括第一步‘旧瓶装新酒’的具体目标产品、预估成本、潜在客户分析以及初步的时间表?”
“没问题。”刘峰一口答应,“给我一周时间。”他需要借助重生前的记忆和这几天对市场的观察,快速整理出一份足以让人信服的计划书。
“好!”罗文璋端起茶杯,“那就以茶代酒,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两只茶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场将深远影响未来的合作,在这个看似平静的下午,初步达成。
离开白天鹅宾馆,广州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刘峰走在沙面岛绿树成荫的小道上,心情却并不轻松。与罗文璋的合作迈出了关键一步,暂时化解了眼前的危机,甚至打开了一扇通往未来的大门。但他深知,罗文璋此人绝非易与之辈,合作中必然暗流汹涌。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算计?那些枪支,他真的会轻易放弃吗?
而且,自己这番“先知先觉”的表演,恐怕已经引起了罗文璋极大的好奇和更深层次的审视。如何在不暴露重生秘密的前提下,持续展现“价值”并掌控合作的主导权,将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斑驳的树影,望向珠江对岸隐约可见的城区。新的征程已经开始,这是一盘更大的棋,而他,必须步步为营。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出那份能让罗文璋彻底信服的可行性报告。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