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驶入北京站,汽笛长鸣,带着南国风尘的列车终于停靠在熟悉的站台。刘峰带着李援朝随着人流走出车厢,没有盛大的迎接队伍,没有繁琐的公务安排,只有初秋北京那特有的、高远得近乎透明的湛蓝天空,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带着些许尘土和凉意的北方干燥气息,扑面而来。
刘峰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阔别已久的味道融入肺腑,他转头对身旁略显拘谨、正新奇打量四周的李援朝笑道:“援朝,感觉怎么样?这北方的天儿,跟广东那边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完全不同吧?”
李援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点点头,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实在:“是啊,刘总。感觉……天特别高,特别开阔,连风吹在脸上,都感觉干脆利落,不像南方那么缠绵。”
“走,”刘峰一挥手,兴致颇高,“先不回住处,我带你随便逛逛。咱们搞技术的,不能一天到晚总对着一堆电路板、仿真数据和显微镜。得时不时出来透透气,看看这红墙绿瓦,听听这胡同里的市井人声,脑子里的那些死结,说不定‘啪’一下就通了。工作嘛,要懂得张弛有度。”
他有意让自己和李援朝都从之前高度紧张、步步为营的技术攻关和商业博弈中暂时抽离出来。他深知,真正突破性的创新灵感,往往并非诞生于紧绷的实验室,而是萌发于身心放松时,对生活细微之处的观察与感悟。同时,带李援朝感受北京这座古都的厚重与活力,也是在一种无形之中,潜移默化地增强这位海外归来的游子对脚下这片土地、这种文化的认同与归属感。这种根植于内心的连接,远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能凝聚人心,激发长久的奋斗热情。
于是,刘峰卸下了企业家的身份,像个最普通的归乡客或游客,领着李援朝穿梭在曲折的胡同里,看老人们坐在槐树下下棋聊天;漫步在古老的公园中,感受历史的沉淀与现代生活的交融;甚至就在路边支起的小摊前,一人要了一碗地道的卤煮火烧,吃得额头冒汗。李援朝从一开始的拘谨和书呆子气,到后来也被这种鲜活、质朴的生活气息所感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轻松笑容,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将李援朝安顿在提前预定好的招待所后,刘峰独自一人,凭着记忆,步行走向那间承载了他最初梦想的“山峰电子经营部”。街道两旁的白杨树叶子已微微泛黄,秋意渐浓。
店面比他离开时显得更加规整亮堂,玻璃窗擦得锃亮,货架上各类电子元器件分类清晰,码放整齐,琳琅满目。李小梅正低着头,全身贯注地趴在柜台上,对着摊开的账本,手指飞快地拨动着老式算盘珠子,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外界一切都不存在。
听到门口风铃“叮当”响起,她头也没抬,下意识地用带着清脆京片子的嗓音熟练地说道:
“您来了?先随便看看需要点什么,我这儿马上算完这笔账就给您拿!”
刘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柜台前,微笑着注视着她。眼前的李小梅,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慌乱,眉眼间增添了几分干练和沉稳,俨然一副能独当一面的小店当家模样。
李小梅半天没听到顾客说话,疑惑地抬起头。当她的目光聚焦,看清眼前站着的人竟然是刘峰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里的算盘“哗啦”一声脆响,惊喜地叫出了声:
“峰哥?!真是你呀!你咋突然回来啦!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
她像只欢快的小鸟,立刻从柜台后绕了出来,脸上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灿烂的喜悦笑容。
刘峰笑着打量她和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店铺,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许:“回来办点事,顺便来看看咱们的‘革命根据地’。不错啊,小梅,真不错!把这摊子打理得这么井井有条,比我在的时候还像样,看来把你留在这儿是对的。”
李小梅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峰哥你就别夸我了!这都是我该做的。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小萍姐知道吗?她前几天来信还说团里演出任务重,得下个月才能回北京呢。”
“嗯,我知道。等她回来,咱们好好聚聚。”刘峰点点头,问道,“对了,张立新他们呢?”
“张哥去天津跑一批新货源了,得晚上才能回来。峰哥,你吃饭了没?我这就去对面饭馆炒俩菜,你最爱吃的那家……”李小梅说着就要往外走。
熟悉的对话,扑面而来的人情味,让刘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坐在自己曾经坐过无数次的旧椅子上,看着李小梅为他忙前忙后,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经营部这些日子以来的琐碎小事——哪个老主顾又介绍了新生意,哪种元器件最近特别紧俏,胡同口修自行车的老王头孙子考上了大学……这一切,没有商场上的勾心斗角,没有决策时的步步惊心,只有家人般的全然信任和质朴的依靠。这里,是他漂泊生涯中最踏实、最温暖的港湾。
晚上,和刘峰匆匆赶回来的张立新等几个老兄弟,在附近常去的那家小饭馆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接风饭。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尽是兄弟情义和过往趣事,轻松而畅快。
饭后,刘峰在街边的公用电话亭,给何小萍的剧团宿舍打了个电话。听筒里传来何小萍的声音,带着演出后的些许疲惫,但更多的却是突如其来的惊喜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刘峰!你真的到北京啦?我们最后一场大后天晚上就演完了,我已经买好了大后天晚上的火车票!”
刘峰听着她熟悉的声音,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无比温柔和缓:“嗯,到了。不着急,你安心把最后一场戏演好,我在北京等你。等你回来,我带你去吃王府井新开的那家据说特别地道的涮羊肉。”
“好!一言为定!那你……你一个人在北京,也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何小萍轻声叮嘱着。
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只是简单的几句对话,却充满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深深默契和牵挂。挂了电话,刘峰独自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北京的秋夜已有凉意,夜风吹拂着路边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刘峰的内心更加渴望见到小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