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的办公室在三楼,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白墙上贴着“实事求是”四个大字。中年干部让刘峰坐下,自己坐在对面,另一个年轻些的记录员坐在旁边,摊开了笔记本。
“刘峰同志,不要紧张,我们只是例行了解一些情况。”中年干部语气平稳,但目光锐利,“主要是关于你和已故的刘龙科之间,是否还存在未说明的经济往来。另外,你近期频繁接触的港商罗文璋,以及你在广东的峰华半导体公司,资金来源是否清晰,也需要你配合说明。”
问题直接而敏感,直指要害。刘峰面色不变,心里却冷笑。果然,先从刘龙科的旧案入手,这是最好扣的帽子,再牵扯到“港商”和“资金来源”,这是要往“里通外国”、“资本渗透”上引。手段不算新鲜,但很毒辣。
“刘龙科案发时,我已经南下广东创业,和他没有任何后续往来。这一点,当时的办案同志可以证明。”刘峰回答得滴水不漏,“至于罗文璋先生,我们是正常的商业合作伙伴,他在香港的商誉有目共睹,我们的合作完全合法合规。峰华半导体的每一笔资金,都有清晰的来源和账目,随时欢迎组织审查。”
中年干部点点头,不置可否,继续问:“听说你和前华东集团的程雪女士,以及她哥哥程家阳,都有密切来往?你们之间,是否存在不正当的利益交换?”
这是要把华东集团的内部争斗也扯进来。刘峰暗自警惕,对方功课做得很足。
“商业合作,有来往很正常。我和程雪女士有过技术层面的交流,和程家阳先生也仅限于公开场合的碰面。利益交换无从谈起。”刘峰顿了顿,补充道,“如果组织需要,我可以提供与华东集团所有的往来文件和会议纪要。”
询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问题越来越细,甚至问到了他在北京经营部的日常流水和人员构成。刘峰一一作答,态度配合,但每一句回答都严谨得挑不出毛病。
最后,中年干部合上记录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刘峰同志,你是改革开放中涌现出来的优秀企业家,组织上是关心和爱护的。但越是这样,越要时刻绷紧纪律这根弦,尤其是在涉及境外资本和复杂人际关系的时候。希望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有什么需要向组织说明的,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谢谢组织的关心和提醒,我一定谨记在心。”刘峰站起身,不卑不亢。
走出市纪委大楼,冷风一吹,刘峰才感觉后背有些湿冷。刚才那一小时,看似平静,实则凶险。对方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陷阱。这绝不仅仅是例行公事,而是一次警告,或者说,一次火力侦察。
他没有回经营部,而是拐进附近的邮局,要了一个长途电话间,拨通了广东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陈宝山,声音压得很低:“峰子?你那边怎么样?我刚收到风,海关那边卡我们设备的人,背景不简单,跟省里某个退下来的老领导有点关系。”
“我这边刚被‘请’去喝了茶。”刘峰简短说了情况,“设备的事,实在不行就先缓一缓,让援朝他们用现有条件继续攻关,不要停。另外,公司所有账目再自查一遍,要绝对干净。近期,你和援朝都不要来北京。”
陈宝山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么快就动手了?是针对我们,还是……”
“现在还看不清。可能是敲山震虎,也可能是一石二鸟。”刘峰冷静分析,“你和援朝是技术核心,不能有事。广东那边,你多留意官面上的风向,特别是和进出口、外资相关的政策动向。”
“明白。你一个人在京城,千万小心。”
“我有数。”
挂掉电话,刘峰沉思片刻,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次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罗文璋沉稳的声音。
“刘生,看来你遇到麻烦了。”罗文璋似乎早有预料。
“一点小风浪。”刘峰语气平静,“文璋兄,之前说有几个背景复杂的港商北上,接触的不只是生意人。能不能再具体点,他们主要和哪些部门,或者哪些人接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罗文璋的声音更低了些:“我有一个朋友,在那边做贸易。他透露,那几位最近跑经贸委和特区办很勤快,宴请的对象……不乏一些手里有审批权的实权人物。宴无好宴啊,刘生。”
“我明白了。多谢。”
“客气。记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必要时,来香港暂避风头也是个选择。”罗文璋话里有话。
“还没到那一步。”刘峰谢过他的好意,挂了电话。
走出邮局,天色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到屋顶。刘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头脑异常清醒。对方的网正在收紧,从商业到人事,从广东到北京。但他刘峰,也不是毫无准备的棋子。
他想起昨晚何小萍那个轻轻的吻,想起她谈起艺术时发亮的眼睛。这片土地正在经历阵痛,但也在孕育新生。他不能退,也不想退。
回到经营部时,李晓梅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峰哥,没事吧?”
“没事。”刘峰拍拍她的肩膀,“小萍呢?”
“小萍姐去中央戏剧学院了,说有个老教授的公开课,想去听听。”李晓梅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她留的,说晚饭不回来吃了,让你别担心。”
刘峰展开纸条,上面是何小萍清秀的字迹:“我去‘偷师学艺’啦,晚饭自己解决,记得按时吃。——小萍”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