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四十五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秦天走进来时,苏梦瑶已经坐在会议桌前,面前摊开几张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小灯泡符号。
她抬头看他一眼,声音比平时轻:“你来得正好,我有个新想法。”
秦天脱下外套挂在椅背,走过去低头看。图纸上是一个弧形墙面,贴满发光的小点,旁边写着“星光许愿墙”。
“这是什么?”他问。
“我想在启动仪式那天晚上,让孩子们把自己的梦想写在卡片上,贴到这面墙上。”她指着草图,“每写一张,就点亮一盏LEd灯。到最后,整面墙都是亮的,像星空一样。”
秦天没说话,拿起笔翻了一页。
“供电怎么解决?”
“用发电机,我已经联系了租赁公司。”
“山区夜间风大,发电机稳定性差。这么多灯同时亮,负荷超了会跳闸。”
“我们可以分组控制,分批点亮。”
“疏散呢?孩子看到灯光兴奋跑动,万一挤在一起怎么办?”
“现场有志愿者引导。”
“预算呢?”他又翻一页。
“这部分不在原计划里,但金额不大,我可以从个人账户补。”
秦天合上图纸,放在桌上。“不行。”
“为什么?”
“风险太多。我们不能因为想营造气氛,就把安全放在后面。”
“这不是气氛,是意义。”她的声音抬高了一点,“这些孩子平时连电灯都常停电,如果能在那一天,亲手点亮属于自己的光,他们会记住一辈子。”
“我也希望他们记住。”他说,“但我更希望他们平平安安回家。出了事,再美的灯光也没用。”
“所以你就只想着‘不出事’?”
“这是我的责任。”
“可我们的目标不只是完成任务,是让人感受到希望!”
“希望不是靠灯光堆出来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算?”她站起来,手指按在桌面上,“是不是所有让你觉得‘不必要’的事,都要砍掉?是不是所有柔软的东西,在你眼里都是累赘?”
秦天看着她,没有回答。
“你知道那些孩子怎么说吗?”她声音低下来,“上次我去回访,一个男孩说,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城市里的夜景。他以为全世界都是黑的。我就想,至少在那天,让他看看光是什么样子。”
会议室安静下来。
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白板上。昨天他们还一起修改的流程图,现在被划掉了一块区域,写着“许愿墙——取消”。
秦天开口:“我们可以拍视频,做成纪念册发给他们。”
“那不一样。”她说,“你是军人,习惯把所有变量控制住。可生活不是作战计划,有些东西没法计算。比如一个人心里突然亮起来的感觉。”
“我能控制的是结果,不是感觉。”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这些你认为‘无法控制’的部分,才是活动真正的价值?”
他沉默几秒。“如果因为这个环节出事,谁负责?”
“我负责。”
“你不具备应急处理能力。”
“我可以学!我可以请专业团队!可以做演练!但你不能因为我做不到十全十美,就直接说‘不行’。”
“我不是针对你。”
“可你否定了我想做的事。”
“我只是评估风险。”
“可你连试都不让我试!”她声音抖了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实有多难?基金会撤资、施工延期、媒体不报,哪一件容易?但我一直在推,哪怕一点点也好。可你现在,连一点光都不让我给。”
她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手里捏着那张图纸。
秦天坐在原位,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我不是不让你给光。”他说,“我是怕光没亮起来,人先陷进黑暗里。”
她没回头。
“你说你要负责。”他站起身,“那你有没有算过,一旦断电,应急照明多久能启动?疏散通道宽度够不够三个孩子并排行走?现场有没有医疗人员待命?如果有孩子癫痫发作,能不能五分钟内送医?”
“这些我都……”她顿了一下,“我会补。”
“等你补完,时间早就过了。”
“所以你就提前判它死刑?”
“我是指挥官,不是观众。”
“可我也不是来演戏的。”
两人不再说话。
办公室外走廊传来脚步声,有人经过,低声谈笑。门缝下的光影晃了晃,又恢复平静。
秦天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许愿墙”三个字上画了个叉。
笔尖用力,墨迹渗进板面。
“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他说。
“什么方式?”
“保留写卡片的环节,但在室内进行。用电池供电的小台灯,一人一盏,不联网,不集中。安全可控,也能表达心意。”
“那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本质一样,都是让孩子表达梦想。”
“可氛围不一样。分散的灯光,成不了星空。”
“总比全灭了好。”
她冷笑一声:“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你穿军装说要守护国家,却连一面墙的光都不敢让人点。”
秦天眼神一闪。
“我不是不敢。”他放下笔,“我是不能拿人的命冒险。”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等那么一刻的光?”
“我只想让他们活着等到那一刻。”
她转过身,眼睛有点红。
“秦天,你总是对的。流程是你定的,风险是你判的,连什么叫‘有意义’,也要由你来定义。那你告诉我,我在这场活动里,到底算什么?配合你执行命令的助手?还是跟你一起做事的人?”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如果你觉得所有超出计划的事都是麻烦,那我们根本不是一个方向的人。”她抓起包,抽出一支笔扔在桌上,“方案你自己改吧,我不写了。”
她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停住。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你合作吗?”她没回头,“因为我觉得你懂责任,也懂人心。但现在我发现,你只信规则,不信例外。”
秦天站在原地。
“没有例外,才能守住所有人。”
“可没有例外,也就没有奇迹。”
她拉开门,又停下。
“那面墙,我会自己建。”她说,“不用你批准,也不用你担责。资金我找,团队我组,安全我盯。如果真出事,我一个人扛。”
说完,她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秦天没动。
屋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低头看向桌面,那张被画叉的图纸还在。边缘有一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捏过又展平。
他走回座位,坐下。
手指慢慢抚过“星光许愿墙”几个字。
窗外阳光斜移,照在会议桌一角。刚才她坐过的位置,还留着半杯没喝完的咖啡。
他伸手过去,把杯子往自己这边挪了两寸。
然后打开笔记本,新建文件。
标题打了四个字:“许愿墙”。
删掉。
再打:“儿童梦想展示区”。
删掉。
最后停在三个字:“小夜灯”。
他开始输入第一行内容:
“单体供电,电池续航不低于三小时,外壳防摔防咬,亮度适中不刺眼。”
敲完这一句,他停下来。
看了眼手机屏幕。
没有新消息。
他把空调温度从二十六度调到了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