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昭话音落下,疏影轩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聚焦到了柳姨娘身旁的丫鬟秋纹身上,尤其是她头上那抹明显的桂花头油香气。
秋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求助般地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心中又惊又怒,她万万没想到,苏云昭竟敏锐至此!连簪子上可能沾染的气味都成了她反击的武器!她强自镇定,厉声喝道:
“苏云昭!你休要胡言乱语,攀咬他人!秋纹跟在我身边多年,最是稳重不过,怎会做这等事!定是你偷了簪子,故意沾染上气味,陷害秋纹!”
苏云瑶也反应过来,尖声道:“对!定是你陷害!”
苏云昭却不再与她们争辩,只是看向面色惊疑不定的苏老夫人,福身一礼:
“祖母,是非曲直,并非空口白牙所能定论。
云昭恳请祖母,派人取一盆清水,再寻一块干净的棉布,并……请父亲库房里那面西洋来的放大镜一用。”
放大镜?苏老夫人一愣。那是她儿子苏翰远早年好奇,从海商那里购来的稀罕物,能放大细微之物,平日也就他自己把玩,库房管事都未必知道放在何处。
“你要放大镜作甚?”苏老夫人疑惑。
“回祖母,”苏云昭从容道,“金钗之上若有指痕,肉眼难辨,但借助放大镜,或可窥见一二。
若能找到不属于云昭的清晰指印,或与秋纹姐姐的指印比对,真假立判。
此外,那包裹金钗的帕子,以及藏匿金钗的褥子角落,或许也能找到其他线索。”
她言辞恳切,逻辑清晰,提出的方法更是闻所未闻,却莫名给人一种可信之感。
苏老夫人沉吟不语。她虽偏心,但并非完全糊涂。今日之事,柳姨娘来得太快,找到赃物也太容易,苏云昭的反应又太过反常的镇定……心中已然起了疑窦。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侯爷回府了!”
众人皆是一怔。
只见安靖侯苏翰远身着朝服,面色沉肃地走了进来。他显然刚下朝归来,听闻此处喧哗,便直接过来了。
看到院内一片狼藉,老夫人、柳姨娘、苏云瑶等人都在,眉头立刻皱紧:
“这是做什么?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柳姨娘如同见了救星,立刻扑过去,未语泪先流,将“苏云昭偷窃金钗,人赃并获,还反口攀咬秋纹”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苏云瑶也在一旁哭哭啼啼。
苏翰远听完,脸色更加难看。他素来不喜这个原配所出的嫡女,觉得她性子沉闷,不得他心,又因秦氏之死,心中存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芥蒂。
此刻听闻她竟行偷窃之事,顿觉颜面尽失,目光严厉地看向苏云昭:“云昭!你母亲和妹妹所言,可是真的?!”
苏云昭面对父亲的质问,心中并无波澜。原主对父爱的渴望早已在一次次漠视中消磨殆尽,而她更是对这个便宜父亲毫无感情。
她屈膝行礼,声音依旧平稳:“父亲容禀。姨娘与妹妹指控女儿偷窃,证据便是从女儿褥下搜出的金钗。然而,此事疑点甚多。”
她不疾不徐,将方才对苏老夫人分析的那几点——藏匿地点不合常理、自身病体无力细致藏物、金钗可能残留他人痕迹——再次清晰陈述了一遍。
“故而,女儿恳请祖母、父亲,允女儿查验金钗及相关物证,以证清白。”她最后总结道,目光坦然地看着苏翰远。
苏翰远听着她条理分明的辩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个女儿,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思维缜密了?与他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形象截然不同。
柳姨娘见苏翰远似有意动,急忙道:“侯爷!大小姐巧言令色,您万不可被她蒙蔽啊!那查验之说,闻所未闻,岂能作数?”
苏云昭立刻接口:“父亲,若姨娘认定女儿偷窃,为何不敢让女儿查验?莫非是怕查验之下,真相大白,反而证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不成?”她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被她看得心头一慌。
苏翰远看着神色镇定、眼神清正的苏云昭,又看看眼神闪烁、神色焦急的柳姨娘,心中天平已然倾斜。
他虽不喜苏云昭,但更看重侯府声誉和自己的官声。若真是构陷嫡女,传出去才是天大的笑话!
“够了!”他沉声打断还想说话的柳姨娘,对苏云昭道,“你要如何查验?”
苏云昭道:“请父亲派人取清水、棉布,以及库房那面放大镜。女儿需仔细查看金钗上的痕迹。
另外,找到金钗时,它是用一方帕子包裹的,那方帕子,以及李婆婆声称发现金钗的褥子角落,也需一并查验。”
苏翰远沉吟片刻,对身边长随道:“按大小姐说的去办。”
长随领命而去。柳姨娘还想说什么,被苏翰远一个眼神制止。
等待的间隙,院内气氛压抑。苏云昭安静而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苏翰远不住打量着她,心中惊疑不定。苏老夫人则是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东西备齐。一盆清水,一块雪白棉布,还有一面镶嵌在玳瑁框里的圆形水晶放大镜。
苏云昭先请苏翰远和苏老夫人亲自看过那金钗和包裹的帕子。然后,她拿起放大镜,凑到金钗旁,对着光线,极其专注地开始观察。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她一系列动作,只觉得新奇又紧张。
苏云昭的目光首先落在金钗蝴蝶翅膀的缝隙、以及金丝缠绕的复杂处。透过放大镜,那些细微的凹凸、可能残留的皮屑或油脂痕迹,变得清晰起来。
看了片刻,她心中已有计较。她又拿起那方包裹金钗的帕子,仔细检查帕子的材质、边缘,以及内侧可能沾附的纤维。
最后,她走到床榻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李婆婆指认的那处褥子角落,查看褥子面料的磨损、褶皱,以及是否有不属于这里的纤维或粉尘。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放大镜,转向苏翰远和苏老夫人,清晰地说道:“父亲,祖母,女儿已查验完毕。”
“结果如何?”苏翰远问道。
苏云昭举起那支金钗,指向蝴蝶翅膀根部一处极细微的缝隙:
“请父亲、祖母细看,这缝隙之中,残留着些许浅黄色的油膏状物质,与秋纹姐姐所用的桂花头油色泽、质地颇为相似。而女儿平日,从不使用头油。”
她又拿起那方帕子:“这帕子材质普通,是府中下等丫鬟惯用的棉布。但帕子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秋’字,针脚与秋纹平日绣活风格一致。”
秋纹闻言,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苏云昭最后指向床褥:
“而李婆婆所指的藏匿之处,褥子面料上有几处新鲜的、并非睡卧造成的勾丝痕迹,像是被带有硬物的手指匆忙塞入时刮擦所致。
痕迹的角度和力度,与一个卧病之人轻柔的动作不符,反而更像一个健康之人仓促所为。”
她每说一点,柳姨娘和秋纹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苏云昭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秋纹,最后对苏翰远道:
“父亲,金钗上的头油残留、包裹帕子的绣字、以及褥子上的新鲜刮痕,这些痕迹相互印证,皆指向秋纹。
若父亲仍有疑虑,可让秋纹伸出手来,与金钗上可能存在的其他指印痕迹,以及褥子勾丝处可能残留的织物纤维稍作比对,或让李婆婆仔细回忆,她‘找到’金钗时,秋纹是否就在近旁,动作是否有异?”
她话音未落,秋纹已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磕头:
“侯爷恕罪!老夫人恕罪!是……是奴婢鬼迷心窍!是姨娘……是姨娘让奴婢将金钗藏到大小姐床下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一语既出,满院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