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前院正厅。
天色将明未明,一层薄薄的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在青石砖地上投下细碎光影,却丝毫驱不散厅内凝重压抑的气氛。
厅中烛火未熄,与微弱的晨光交织,映得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
谢明蓁端坐于上首右侧梨花木扶手椅上,背脊挺直,姿态端庄。
谢夫人居主位,面色肃然,指尖无声地轻叩案几。
下首两侧,站满了相府中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及有职司的下人,个个屏息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厅中央,刘管事被两名健仆反剪双臂押着,跪在地上。
他昨日那身光鲜的绸衫已沾满尘土褶皱,头发散乱,面色灰败如土,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唯有那双眼睛,还残余着一丝侥幸与不甘,时不时偷偷去觑谢夫人的神色。
“刘福,”谢明蓁开口,声音不高,却清冷如玉石相击,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你贪墨府中银两,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共计三千七百两。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刘管事挣扎着抬头,涕泪横流,嗓音嘶哑:
“大小姐,夫人!老奴……老奴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啊!
求夫人、大小姐看在老奴为府中效力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吧!那些银子,老奴……老奴就是砸锅卖铁、做牛做马也一定想办法填补上!”
谢夫人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目光掠过刘管事花白的头发,终究并未开口,只将决断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女儿。
谢明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仿若寒冰折射出的微光,锐利而冰冷。
“填补?相府清誉,岂是银钱可以填补的?”
她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刘管事,语气陡然转厉,“更何况,你背主求荣,私下与瑞王府往来,泄露府中消息,此罪,又当如何填补?”
此言一出,不仅刘管事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尽是骇然,连厅内垂首侍立的众多下人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人群中泛起一阵极其压抑的骚动。背主,这可是家奴最不可饶恕的大罪!
“没……没有!大小姐明鉴,绝无此事!”
刘管事矢口否认,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变得尖利扭曲,“老奴对相府,对丞相、夫人、小姐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定是有人陷害老奴!”
“忠心耿耿?”谢明蓁轻哼一声,不再看他,只对身旁的绮罗微微颔首。
绮罗会意,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副本,当众展开,朗声清晰道:
“去岁腊月十三,申时三刻,你于城南‘茗香阁’茶楼二楼雅间‘听雨轩’,将老爷与户部李大人商议盐税改革的日程细节,透露给瑞王府长史身边的心腹小厮,得银五十两。
这封信,是你亲笔所书,约见对方的凭证,上面不仅有你画押的记号,还有你那方私刻的‘刘福之印’的印文。需不需要现在就请府中擅长笔迹鉴定的张师爷,当场验看比对?”
绮罗每念一句,刘管事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连跪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件事他自认做得极为隐秘,连做梦都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被彻彻底底地揭穿,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谢明蓁不再看他,缓缓起身,环视厅内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人人低头。
“诸位都看见了,也听见了。相府待下人素来宽厚,赏罚分明,但绝不姑息养奸!
刘福贪墨成性,背主忘恩,其行可鄙,其心当诛!按家法,当杖责五十,革去一切职务,发卖至北疆苦寒之地为奴,永世不得回京!”
她的声音清冷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即刻行刑!”
厅外院中,刑凳早已备好。健仆得令,如狼似虎地将彻底瘫软、面如死灰的刘管事拖至院中,重重按在冰冷的刑凳上。
沉重的廷杖带着风声落下,皮肉开裂的沉闷声音与刘管事杀猪般凄厉的惨嚎、求饶声交织在一起,每一下都重重敲在院中所有屏息观刑的仆役的心上。
有人不忍地别开眼,有人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微颤,更多的人则是对那位始终端坐厅内、面沉如水、眼波未曾有一丝波动的大小姐,生出了深入骨髓的敬畏。
五十杖毕,刘管事早已昏死过去,臀腿处一片血肉模糊,气息奄奄。
“拖下去,找郎中吊着他一口气,三日后,交由张人牙子处理,务必卖得越远越好。”
谢明蓁语气淡漠,仿佛处理的不过是一件废弃的杂物,目光甚至未曾在那滩血迹上停留片刻。
处理完刘管事,谢明蓁目光再次缓缓扫过院内院外噤声的众人,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不容挑战的权威:
“今日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
相府容不得蛀虫,更容不得背主之人。安分守己,忠心办事者,府中绝不亏待,自有厚赏提拔;但若有谁再敢心生异念,阳奉阴违,刘福便是前车之鉴!”
“谨遵大小姐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与顺从,许多人甚至将头垂得更低。
谢明蓁微微颔首,面色无波,这才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到主位前,轻柔地搀扶着神色复杂的谢夫人起身,一同离开正厅,将一院的死寂与惊惧留在身后。
谢夫人看着女儿冷静无波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回到芷蘅院,日光已渐明澈,透过雕花窗格洒下暖意。
谢明蓁屏退了左右,只留绮罗一人在旁伺候。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洁白玉兰,眼神却无半分欣赏之意,唯有深沉的思量。
刘管事这个内患已除,相府内部经此震慑,如今当铁板一块,尽在掌握。然而,外界的风雨却不会因此停歇。
靖王巡查边境的行程已定,途中是否会如前世一般,遭遇瑞王精心安排的“意外”?此事关乎靖王安危,更关乎她未来棋局的走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还有那个苏云昭……安靖侯府的嫡女,竟有本事逼得安靖侯动用禁足这般手段来强行压制,她所查到的东西,恐怕已触及了某些核心的秘密。
再联想到瑞王对她那种若有若无的异常关注,此女心思缜密,隐有锋芒,绝非池中之物,绝不能留。必须在她羽翼未丰、尚未造成更大威胁之前,彻底剪除,以绝后患。
“绮罗,”谢明蓁轻声吩咐,目光仍落在窗外,眼神却已冷冽如刀,“让我们在安靖侯府的人,仔细盯着疏影轩的一切动静,一饮一食,一言一行,皆不可放过。
另外,备一份低调的拜帖,给靖王府递个消息,就说我有一件关于边境巡查路线的细微小事,需当面禀告殿下。”
她需要亲自提醒靖王,更要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自己在靖王心中不可或缺的地位。而苏云昭……是时候为她精心布下一张绝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