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的闭门谢客,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暗流汹涌的京城权力深潭,激起的涟漪远超表面所见。
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官员,见风使舵者愈发疏远,而真正忠于皇室、心怀社稷的少数人,则从中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清梧轩内决议已定,萧景珩的奏折以最快的速度递到了乾元宫的御案之上。
皇帝皇帝看着手中言辞恳切的奏折,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巡查京畿河道,加固堤防,以备春汛”一行字上轻轻敲击着,深邃的眼眸中辨不出喜怒。
他自然看得出这个儿子是以退为进,但这番姿态,确实精准地搔到了他作为帝王最敏感的那处心防——对儿子们势力过大、结交权臣的忌惮。
远离京城,躬耕于具体实务,总比在朝堂之上与重臣们往来密切,更让他安心几分。
“准奏。”皇帝朱笔一挥,声音平淡无波,“瑞王心系黎民,体恤朕忧,着即日启程,督办京畿三州十六县之河道事务,一应官员,见王驾如朕亲临,需全力配合。”
旨意一下,萧景珩未有半分耽搁,次日黎明便轻车简从,带着凌墨及一队精锐护卫离开了京城。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将那座繁华与危机并存的皇城甩在身后。
他没有回头,目光沉静地望向官道前方那片被冬日薄雾笼罩的田野山峦。
几乎是瑞王离京的同时,谢明蓁便收到了消息。
她在芷蘅院暖阁内,听着绮罗的禀报,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她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流苏碰撞,发出细碎清响。
“倒是懂得暂避锋芒。”
她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可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既去了那等‘体恤民情’的地方,我们便送他一份‘体恤民情’的大礼。”
她转向肃立一旁的莫先生,这位靖王府的首席谋士眼神锐利,透着精于算计的光芒。
“先生,之前让你准备的事情,可以着手了。瑞王此行,首要之务便是开仓放粮,安抚去年受灾的流民。那批从江南调运的赈灾粮款,是个极好的切入点。”
莫先生躬身应道:“小姐放心,属下早已安排妥当。负责押运粮款的户部主事是我们的人,途中会‘不小心’遗失部分账册,而接应的州县官员中,亦有数人已打点好。
只需粮款抵达,瑞王开始分发,我们的人便会适时‘发现’账目上的巨大亏空,届时人证物证皆指向瑞王中饱私囊。他人在当地,百口莫辩。”
谢明蓁满意地点点头,补充道:“记得,动作要干净,痕迹要模糊,既要让皇帝疑心,又不能留下我们靖王府的直接把柄。
最好,能让几个看似中立的御史,‘偶然’得知此事。”
“是,属下明白。”
就在谢明蓁于深宅之中布下毒计之时,萧景珩已抵达京畿灾情最重的平州。
他没有入住当地官员早已备好的奢华行辕,而是直接驻扎在河堤旁的临时营帐。
眼前是浑浊汹涌、尚未完全解冻的河水,身后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坏气息。
萧景珩脱下亲王常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靛蓝色棉布劲装,亲自巡视堤坝,查看灾民安置情况。
他并非做做样子,而是真正投入其中。
凭借之前顾先生等人整理的资料和自身敏锐的观察力,他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不仅堤坝年久失修,更严重的是地方官员层层盘剥,导致赈灾粮款发放迟缓,粥厂施放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凌墨,”他站在一处略显残破的堤岸上,寒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声音沉稳有力,“持我令牌,即刻调集本王亲卫,接管最大的三处官仓和粥厂。
所有粮米出入,需经我们的人核对画押。原有负责官吏,一律停职,待查清账目后再行论处。”
他又转向随行的几位本地低阶官员,这些人因出身寒微或性格刚直而备受排挤,此刻见亲王亲至,雷厉风行,眼中都燃起了希望。
“诸位,本王知道你们在此地任职不易。如今危局,正需诸位同心协力。
即刻起,由你们负责分片统计灾民人数,按人头、按户,重新制定发放章程,务必让每一粒粮食,都吃到灾民嘴里。
若有贪墨舞弊、欺压良善者,无论官职高低,本王准你们先斩后奏!”
这番举措,如同在死水潭中投下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灾民们起初还带着疑虑观望,但当实实在在、稠厚顶饿的米粥和过冬的棉衣发放到手中时,人群中终于爆发出由衷的感激之声,“瑞王千岁”的呼喊此起彼伏。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灾民中传开,并向着周边州县扩散。
凌墨将民间的反应一一禀报,萧景珩只是淡淡颔首,脸上并无得意。
他站在帐外,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属于灾民营地的稀疏灯火,目光悠远。
他知道,这些民心所向,此刻传回京城,落在多疑的父皇耳中,或许是一把双刃剑。但眼下,他别无选择,唯有先解民倒悬,方能问心无愧。
“京城那边,可有异动?”他问。
凌墨低声道:“安靖侯府一切安好,苏大小姐似乎仍在设法寻找张太医。靖王府那边……莫先生前日离京,方向似是平州这边。”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谢明蓁的动作,果然来了。
他并不意外,甚至早已让凌墨做了防备。“让我们的人盯紧粮款和账目,所有经手之人,背景都要再核查一遍。尤其是……户部派来的那位主事。”
“是。”
夜色渐深,营地里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渐渐归于沉寂。
然而,萧景珩心中清楚,这平静之下,正有一股针对他的暗流,在谢明蓁的操控下,悄然向他涌来。
他赈灾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成为对方攻击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