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侯府,疏影轩。
苏云昭正对着一本泛黄的医书凝神思索,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到与慢性毒药相关的蛛丝马迹。
窗外疏影横斜,冷寂一如往昔。挽月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懑与焦急。
“小姐,不好了!”挽月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前厅来了位李公子,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他……他是来向老爷提亲的,指名要求娶小姐为妾!”
苏云昭执书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李家?
她略有耳闻,是靠祖上军功得了爵位,如今子弟多是些不学无术之辈,在京城名声颇差。
这位李公子,更是其中翘楚,酗酒赌博,流连花丛,宠妾灭妻的传闻早已街知巷闻。
“父亲……是何态度?”苏云昭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挽月更是气结:“老爷他……他竟似乎有意答应!
说是李家虽门第不算顶尖,但在军中还有些人脉,对侯府或有助益。
此刻正在前厅与那李公子相谈甚欢,柳姨娘也在旁帮腔,说什么小姐您能嫁入李家为妾,已是高攀……”
苏云昭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高攀?
让她这个侯府嫡女,去给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做妾?苏翰远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助益”,竟真能如此不顾嫡女尊严,不顾她生母仅剩的这点血脉。
她放下医书,站起身,理了理略显素净的衣裙。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沉静如水的面庞上,映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
“既然父亲和客人都在前厅,我这当事人,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苏云昭语气淡然,“挽月,随我去前厅。拂雪,你也暗中跟去,见机行事。”
“是,小姐!”挽月见自家小姐如此镇定,心下稍安。拂雪则无声地点点头,身影悄然隐入廊柱之后。
前厅之内,气氛倒是“融洽”。
苏翰远坐在主位,看着下首那位穿着锦袍、面色带着纵欲过度青白的李公子,虽觉此子并非良配,但想到李家在军中的些许旧部关系,或许能为他这日渐式微的安靖侯府带来一丝转机,便也按捺下心中的些许不适。
柳姨娘陪坐在侧,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李公子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能看上我们云昭,真是她的福气。
云昭那孩子,性子是倔了些,但入了李府,有公子管教,定然会乖巧懂事。”
李公子李茂才摇着一把折扇,神态倨傲,目光在厅中伺候的丫鬟身上流转,闻言嗤笑一声:
“苏姨娘过谦了。
本公子听闻苏大小姐颇有几分颜色,虽说是嫡女,但侯府如今……呵呵,能给本公子做妾,也不算辱没了她。日后跟了本公子,自有她的富贵享用。”
正当苏翰远准备顺势应承几句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哦?不知李公子口中的‘富贵’,指的是每日醉卧花丛,还是欠下赌坊的千两白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云昭带着挽月,缓步走入厅中。
她今日未施粉黛,只穿着一身月白衣裙,却因那份从容的气度,显得格外出尘,与这厅内浮华谄媚的气氛格格不入。
李茂才见到苏云昭,眼睛一亮,确实有几分姿色,但听得她言语带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苏大小姐这是何意?本公子好心前来提亲,你竟出言不逊?”
苏翰远也皱起眉头,呵斥道:“云昭!休得胡言!还不快向李公子赔罪!”
苏云昭却看也不看李茂才,目光直直落在苏翰远脸上:
“父亲,女儿只是想问清楚,李公子许了父亲何等好处,竟让父亲甘心将嫡女送去与人为妾?
难道父亲忘了,女儿不仅是安靖侯府的嫡女,身上还流着母亲的血吗?”
提及早逝的原配夫人,苏翰远面色微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但旋即被恼怒取代: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为父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李公子家世显赫,你嫁过去,自有享不尽的荣华!”
“荣华?”
苏云昭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带着无尽的讽刺,“父亲可知,这位李公子口中的‘荣华’,是建立在何等基础之上?
女儿近日闲来无事,倒是对李公子的‘事迹’略有耳闻。”
她转向李茂才,目光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去年春,李公子在百花楼为争一妓,与人大打出手,致人重伤,是也不是?
去年秋,在西山赌坊,李公子一夜输掉城外良田百亩,被赌坊追债至府门,逼得老侯爷动用关系方才平息,是也不是?
还有去岁冬,您因宠爱新纳的妾室张氏,纵其将怀有身孕的正室夫人推下台阶,导致夫人小产,一病不起,此事,京城勋贵圈内,恐怕也并非秘闻吧?”
苏云昭每说一句,李茂才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指着苏云昭,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
厅内的下人虽不敢出声,但眼神交流间,已是充满了鄙夷与恍然。
苏翰远和柳姨娘也惊呆了,他们虽知李茂才不成器,却不知其劣迹斑斑至此!
苏云昭逼近一步,语气愈发凌厉:“李公子,您说,若我将您这些‘光辉事迹’稍加整理,呈于御史台,或者只是在京城茶楼酒肆‘不经意’地传扬开来,您李家的门楣,还能保住几分?
您许给我父亲的所谓‘助益’,到时会不会变成催命符?”
李茂才被她气势所慑,踉跄后退,冷汗涔涔而下。
他今日前来,本是听说安靖侯府式微,苏家嫡女不受宠,想来捡个便宜,纳个美貌妾室,顺便施恩于侯府,捞些好处,万没想到这苏云昭如此牙尖嘴利,竟将他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你……你胡说!没有证据!”李茂才色厉内荏地喊道。
“证据?”
苏云昭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李茂才心底发寒,“李公子以为,百花楼的鸨母、西山赌坊的管事,还有您府上那位‘意外’小产的夫人娘家,是会帮您遮掩,还是会更愿意看到一些……公道?”
李茂才彻底慌了神,他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绝非他能够拿捏的。若她真将此事闹大,莫说他纳妾不成,恐怕连他继承爵位都要受到影响!
“哼!不识抬举!”李茂才强撑着脸面,撂下一句狠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告辞都忘了对苏翰远说。
厅内一片死寂。
苏翰远脸色铁青,看着傲然立于厅中的苏云昭,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恼恨女儿让他下不来台,毁了一桩可能对侯府有利的联姻,又隐隐感到一丝后怕——若真将女儿嫁过去,日后李家事发,侯府必受牵连。
柳姨娘则是又惊又怒,她本想借此机会将苏云昭这个眼中钉打发出去,没想到反而让她当众立威,连老爷都被震慑住了。
苏云昭无视二人复杂的目光,微微屈膝:“若无他事,女儿告退。”
说完,她转身,带着挽月,从容离去。阳光将她离去的背影拉得修长,仿佛一柄刚刚出鞘,寒光凛冽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