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轩内,连日来的宁静仿佛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暗涌之上。
苏云昭坐于窗边,指尖拂过那枚冰凉残缺的令牌,“锦”字烙印在她心底,挥之不去。
李家退婚的风波虽已平息,她却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间歇。
“小姐,”拂雪步履轻快地走入,低声道,“打听到了,西市那边有个‘百器坊’,里面有位姓胡的老匠人,据说在宫中内府局当过差,年轻时专司金银器皿和令牌的镂刻,对旧年宫中的纹样极为了解。”
苏云昭眸光微凝:“百器坊……可知那老匠人性情如何?寻常可能见到?”
“听闻胡老匠人性情有些古怪,但手艺是极好的,如今只偶尔接些活计,多半时候都在他的铺子里擦拭那些旧物。”
挽月接口道,脸上带着些许担忧,“小姐,您真要亲自去?那西市鱼龙混杂,若是被府里或是柳姨娘的人瞧见……”
“正因鱼龙混杂,才便于隐匿行踪。”
苏云昭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坚定,“母亲的事,线索寥寥,这令牌是目前唯一的实物,绝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挽月,你留在疏影轩,留意府内动向。拂雪,随我更衣,我们从后角门出去。”
半个时辰后,苏云昭已是一身寻常市井女子的棉布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面上覆了轻纱。
拂雪亦是利落短打打扮,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西市的人流之中。
西市喧嚣鼎沸,叫卖声、议价声、车马声不绝于耳。
空气里混杂着香料、油脂、生皮货和各种小吃的复杂气味。
苏云昭虽来自现代,但亲身置于这仿古的繁华之中,仍觉感官受到强烈冲击。
她小心避开拥挤的人潮,按照打听来的方向,寻找那间“百器坊”。
就在她于一个岔路口驻足辨认方向时,一旁茶馆二楼的雅间窗边,一道深沉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在她身上微微一顿。
萧景珩今日微服出行,本是为了巡视几处皇城司暗桩,顺道体察民情。
他一身玄色锦袍,玉冠束发,气质清贵,与这喧闹西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凌墨侍立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那边似乎……是安靖侯府的那位大小姐。”
萧景珩端起茶盏,目光却未离开楼下那道纤细的身影。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见她虽衣着朴素,甚至刻意低调,但那挺直的脊背和帷帽下偶尔露出的沉静侧颜,依旧与周遭环境区分开来。
她在此处作甚?
联想到凌墨汇报的,她近日似乎在暗中查探什么,萧景珩眼中掠过一丝兴味。
苏云昭并未察觉楼上的注视,她终于找到了那间门面不大、招牌古旧的“百器坊”。正要举步进入,身后却传来一道清越沉稳的嗓音。
“苏小姐?”
苏云昭脚步一顿,心头微凛。这声音……她缓缓转身,帷帽轻纱晃动间,只见萧景珩不知何时已下了楼,正站在几步开外,神色平和地看着她。凌墨则落后他一步,如同隐在暗处的影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巧合?
还是……苏云昭瞬间面上却不露分毫,依礼微微屈膝:“见过瑞王殿下。”
声音透过轻纱,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恭敬。
“不必多礼。”
萧景珩虚扶一下,目光掠过她身后的店铺招牌,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话家常,“苏小姐好雅兴,竟会来这西市闲逛?可是要寻什么新奇玩意儿?”
苏云昭心知他绝非无故搭讪,谨慎答道:“劳殿下动问。
不过是听闻西市有些手艺精巧的匠人,想寻人修补一件旧物。”她语焉不详,将目的模糊化。
萧景珩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并不点破,反而顺着她的话道:“原来如此。
这‘百器坊’的胡老师傅,手艺确实不俗,尤其对旧年宫中的制式……颇为熟稔。”他话语微顿,观察着她的反应。
苏云昭心中猛地一跳。
他果然知道!他不仅认出了她,似乎还清楚她来此的目的。
他是在试探?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帷帽下的声音依旧平稳:“殿下博闻,小女也是听人推荐,才特来一试。”
见她应对得体,不露破绽,萧景珩眼中欣赏之色一闪而过。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许,仅容二人听见:“说起旧物,本王倒是想起一事。
听闻安靖侯原配夫人,昔年与本王母后乃是旧友,情谊匪浅。可惜夫人去得早,母后时常念及,引以为憾。”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云昭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皇后与母亲是旧友?这是她从未听闻过的信息!
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是示好,还是暗示他知晓她在调查生母之事?
她抬眸,隔着轻纱对上他深邃的眼眸,试图从中分辨出真实意图。
然而那双眸子如同古井,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
她斟酌着用词,缓缓道:“殿下言重了。
先母福薄,能得皇后娘娘挂念,是她的荣幸。只是往事已矣,小女亦不敢过多叨扰长辈伤怀。”
她既未否认,也未深谈,更未暴露自己正在调查的意图,只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滴水不漏。
萧景珩看着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很好,果然聪慧又警惕。
他不再紧逼,转而道:“苏小姐孝心可鉴。既是要寻胡老师傅,本王便不打扰了。请。”他侧身让开道路,姿态优雅。
“谢殿下。”
苏云昭再次敛衽一礼,带着拂雪快步走入百器坊。
直到感受到店内略显阴凉的气息,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沁出薄汗。与这位瑞王殿下打交道,竟比面对苏翰远和柳姨娘时更耗费心神。
店铺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金属器物,从崭新的铜锁到布满铜绿的旧鼎,琳琅满目。
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柜台后,就着窗棂透入的光线,仔细擦拭着一只青铜酒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