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器坊内光线昏黄,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气息。
胡老匠人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过进门的苏云昭主仆,并未因她们朴素的衣着而怠慢,也未因有客至而热情,只淡淡道:“客人想看点甚么?”
苏云昭走上前,并未立刻拿出令牌,而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的陈设,目光落在那只被老者小心翼翼擦拭的酒爵上,轻声道:
“老师傅好手艺,这爵上的饕餮纹,双目炯炯,爪牙凌厉,古意盎然,非多年功力不能复原其神韵。”
胡老匠人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再次抬眼看向苏云昭,眼中少了几分随意,多了些审视。
“女娃娃倒有些眼力。这爵是前朝旧物,破损得厉害,东主念旧,非要老夫尽力修补。”他语气缓和了些,“你非为买器而来。”
这是肯定句。苏云昭心知遇到了明白人,也不再绕弯子,从袖中取出用手帕包裹的残缺令牌,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开一角,露出那个“锦”字。
“想请老师傅帮忙看看,可识得这令牌上的纹样和字迹出自何处?”
胡老匠人放下手中活计,拿起一旁的放大镜,对着那令牌仔细端详起来。
他的手指粗糙,布满老茧,抚过令牌边缘和字痕时,却异常稳定。
他看了许久,眉头渐渐蹙起,又反复摩挲着令牌的质地和边缘断口。
坊外,萧景珩并未立刻离开,他负手立于不远处一个卖仿古玉器的摊前,看似随意把玩,余光却始终留意着百器坊的门口。凌墨低声道:“殿下,可需属下……”
“不必。”萧景珩打断他,“让她自己问。”
他想知道,她能问到何种程度。这枚令牌,母后提及安靖侯原配时,也曾隐约说过一句“她手中曾有一信物”,莫非便是此物?
若真是,它又怎会残缺,且流落到苏云昭手中?她查此物,是为母鸣冤,还是另有所图?
店内,胡老匠人终于放下放大镜,神色凝重地看着苏云昭:“女娃娃,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苏云昭早已备好说辞:“是先母遗物,整理旧物时偶然发现,心中疑惑,故来请教。”
“遗物……”
胡老匠人喃喃一句,沉吟片刻,方道,“这令牌的制式、用料,确是宫中之物,而且是二十年前左右内府局专为高位嫔妃及其近身侍从打造的身份信物,用以在某些特定场合通行宫禁,或传递紧要消息。”
苏云昭心头一紧:“高位嫔妃?可能看出是哪一宫?”
胡老匠人摇头:“单凭一个‘锦’字,难。
宫中封号带‘锦’字的,近几十年并非没有,但……此物破损严重,关键纹饰缺失大半。
不过……”
他顿了顿,指着令牌边缘一处极细微的、类似云纹的残留刻痕,“这种云纹勾勒手法,当年在内府局,只有一位姓姜的老匠人惯用,他尤善为当时风头正盛的几位娘娘打造器物。”
“风头正盛?”苏云昭捕捉到关键词。
“嗯,”胡老匠人颔首,“约莫就是承启初年,陛下登基不久,后宫位份初定那会儿。这位姜师傅后来因手伤早早离开了内府局,如今……怕是已不在人世了。”
他叹了口气,将令牌推回给苏云昭,“女娃娃,老夫能看出的就这些了。宫闱旧事,水深着呢,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好。”
就在这时,坊门上的铃铛轻响,萧景珩竟去而复返,踱步走了进来。
他仿佛没看到苏云昭瞬间绷紧的身体,只对胡老匠人笑道:“胡老,前次托您看的那枚前朝私印,可有结论了?”
胡老匠人显然认得他,态度恭敬了些:“原来是公子。那枚印老朽已查验过,确是前朝翰林院某位学士的私印,背后还有段趣闻……”
萧景珩似乎听得饶有兴致,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苏云昭面前那枚被手帕半掩的令牌,状似无意地打断胡老匠人:
“对了,方才在外似乎听得你们在说宫中令牌?
倒是巧,本王……我前日听家中长辈提及,皇后娘娘昔年未出阁时,似乎也曾有过一枚类似的令牌把玩,其上似乎也带个‘锦’字,说是与密友相交的信物。不知是否与此类似?”
他这话看似对胡老匠人说,眼睛却看着苏云昭。
苏云昭只觉得呼吸一窒。他再次提到了皇后!并且直接将令牌与“密友”联系起来!这是在暗示母亲就是皇后的密友?还是在诱导她?
胡老匠人愣了一下,谨慎道:“这个……老朽不敢妄议宫中贵人旧事。不过,若说是皇后娘娘早年信物,制式规格定然是极高的。”
苏云昭垂下眼帘,迅速将令牌收起,声音平静无波:“多谢老师傅指点。公子所言,亦让小女增长见闻。只是先母之物,不敢与宫中贵人相比。
打扰了,告辞。”她再次向胡老匠人和萧景珩行礼,带着拂雪快步离开,背影决绝。
萧景珩看着她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并未阻拦,指尖轻轻摩挲着摊位上的一块劣质玉佩,眼底情绪莫测。
“殿下,她似乎……更警惕了。”凌墨低语。
“无妨。”萧景珩放下玉佩,“种子已经种下,看她如何浇灌。
派人跟着,确保她安全回府。
另外,查一下承启初年,后宫中有哪位嫔妃封号带‘锦’字,又与安靖侯原配夫人有过交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