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安靖侯府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隐隐涌动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苏翰远似乎因退婚一事受了挫,颜面有损,连日来神色沉郁,暂时未再主动提及苏云昭的婚事,待她也客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仿佛有意拉开父女之间的距离。
柳姨娘虽被禁足,丽香苑终日门户紧闭、安静得出奇,但苏云昭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以柳姨娘的性子,绝不肯坐以待毙,此刻的沉寂,只怕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波。
疏影轩内,苏云昭并未急于联系所谓的“皇后旧人”。
她心知眼下根基未稳,贸然动作反易招来祸患,须得先夯实自己的基础,一步步查清真相。
连日来,拂雪依她吩咐暗中联络、施恩打点,小心翼翼地拉拢可能知情的旧人,终于从纷杂线索中理出一线光明——当年曾为安靖侯夫人,即苏云昭生母韩氏诊治病症的太医姓张,早已致仕离宫,如今正在京郊一处僻静庄子上养老。
“这张太医致仕后便深居简出,平日里不喜交际,据说脾气有些孤拐,等闲人物根本见不到他。”
拂雪低声汇报着多方探听来的消息,“而且,他似乎对京城旧人颇为避忌,凡有故人探问,多半推病不见。”
苏云昭凝神细思片刻,目光沉静:“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拂雪,你去仔细准备,我们明日就去拜访张太医。
备一份厚礼,不必过分张扬,但要显出诚意,尤其是药材或古籍,他应是会留意。”
她要知道母亲临终前的真实情况,而这位张太医,恐怕是如今唯一能撬开的知情之人。
次日清晨,苏云昭依旧是一身素淡不起眼的装扮,带着拂雪悄悄出了府,乘坐一辆提前雇来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驶出京城,直往张太医养老的庄子行去。
庄子坐落于西山脚下,一路林深苔滑、人烟稀疏,环境倒是十分清幽,的确是个避世养老的好去处。
主仆二人下车步行至庄前,叩响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
等了许久,才有一位老苍头慢吞吞地前来应门,只推开一道缝隙,眯着眼睛谨慎地打量她们:“你们找谁?”
“老人家安好,”拂雪上前一步,语气温婉恭敬,“我们是从城中来的,特来拜访张老先生,请教一些旧年医理上的疑问,还望您帮忙通传一声。”说着,她轻轻递过一小块碎银。
老苍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银子,低声道:“等着吧,我去问问老爷。”说罢又将门合上。
二人静候门外,山风微凉,吹得衣袂簌簌作响。
约莫一炷香后,门才再次打开。老苍头摇着头说道:“老爷说,他早已致仕,不通外事,二位请回吧。”
果然吃了闭门羹。苏云昭并不意外,她神色不变,上前一步,声音清亮而坚定,隔着门扬声道:
“张老先生,晚辈苏氏云昭,乃是安靖侯府故去韩夫人之女。
今日冒昧前来,绝非为为难老先生,实乃心中积郁多年之疑,唯恐母亲当年病逝另有隐情!
身为人女,不得不查!恳请老先生念在昔日为家母诊治的缘分,赐见一面,为晚辈解惑!”
她语音清晰,恳切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一字一句穿透门板,清晰地传入院内。
院内一片寂静,久久没有回音。就在苏云昭以为此番终将徒劳无功之时,一个略显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让她们进来吧。”
老苍头闻声,这才将门打开,引着苏云昭主仆走进院子。
院内收拾得干净整洁,药香隐隐拂过鼻尖。一位须发皆白、身着半旧棉袍的老者坐在石凳上,正是张太医。
他面容清癯,眼神却仍带着医者特有的锐利,此时正神色复杂地望向走进来的苏云昭。
“像……眉眼之间,确有几分韩夫人的影子。”
张太医低叹一声,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苏小姐,你方才所说……是何用意?”
苏云昭敛衣坐下,目光澄澈却坚决地直视张太医:“张老先生,晚辈不信母亲是寻常病逝。
她去世之前曾突发剧烈腹痛,且饮用过柳姨娘送去的汤药后病情急转直下。近日晚辈查到些许线索,怀疑母亲当年……或许是中了毒。”
张太医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茶水顿时溅出几滴。他脸色倏变,眼神躲闪,忙低头掩饰失态,声音略显慌乱:
“苏小姐!此话不可妄言!当年脉案记录分明,韩夫人是积郁成疾,引发旧症,最终药石无灵……”
“张老先生!”苏云昭打断他,语气沉痛却愈加坚决,“脉案可以作假,症状却骗不了人。
晚辈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或会牵涉众多,但身为人女,若连母亲死因都不敢查明,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今日前来,绝非为追究谁人责任,只求一个真相!若老先生知晓内情,还望如实相告,晚辈感激不尽,也必会竭力保全老先生,绝不令您受牵连!”
说罢,她站起身,向张太医郑重一拜。
张太医望着眼前这少女年纪虽轻,却目光如炬、意志坚决,言辞间更是一片赤子之心,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位温婉娴静却含冤早逝的韩夫人,一时心中震荡,五味杂陈。他沉默良久,久到院中风声止息、云影滞步。
“你……”他喉头干涩,声音沙哑,“可知道,有些真相,纵使知晓,也未必是好事?”
“晚辈宁愿清醒地痛苦,也不要糊涂地安乐。”苏云昭斩钉截铁,眼中毫无动摇。
张太医再次陷入沉默,最终仿佛卸下千斤重担,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都是孽缘啊。苏小姐,你所猜不错,韩夫人她……的确非是寻常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