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启帝皇帝端坐于宣政殿龙椅之上,目光缓缓扫过丹陛下的文武百官,神色沉静却隐含威压。
今日朝会,议题是关于北方边境增饷之事,事关国祚边防,群臣无不屏息凝神。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手持奏本,声音沉郁:“陛下,连年天灾频仍,加之边境不宁,国库吃紧,各地税银迟迟未能足额征收。
而今北疆急报频传,军饷缺口甚大,臣斗胆提议,加征江南三省及运河沿线商税,以补军需,暂解困局。”
靖王萧景琰率先出列,步声稳健,声音洪亮如钟:“父皇,边境将士浴血奋战、舍生忘死,保家卫国乃第一要务。
军饷一事关乎国本,刻不容缓。儿臣以为,加征商税虽可解燃眉之急,却恐伤及民生根本,动摇百姓对朝廷之信心。
不若从宗室及百官俸禄中暂扣一成,以充军资。此举既可速集军饷,更可示皇家与朝廷上下共体时艰之心!”
此言一出,看似大义凛然,实则将矛头指向了享有固定俸禄的宗室和官员,尤其是那些依附瑞王、出身清流的寒门官员——他们无田无产,全仰俸禄养家糊口。
殿下顿时响起一片低语。不少官员闻言,脸色微变,尤其几位年迈的翰林院学士,眉间深锁,欲言又止。
瑞王萧景珩此时稳步出列,眉峰微蹙,声音清越而稳:“四皇兄忧国之心,臣弟深为敬佩。
然宗室、百官俸禄乃太祖所定朝廷定制,关乎体统与稳定,轻易削减,非但引朝野非议,更恐寒了忠臣之心,动摇国本。
儿臣以为,不若从根本入手,彻查各地藩王、勋贵名下的隐田与偷漏税项。
据儿臣所知,仅京畿三镇,隐占田亩不下万顷,若严格清丈、追缴欠税,不出半年便可充实国库,亦显税赋公平,不致损及无辜。”
两人意见相左,殿内气氛顿时如弓弦紧绷。
支持靖王的世家勋贵纷纷出言,引《国策》《军志》,强调“事急从权”;而拥护瑞王的言官与寒门之臣则据理力争,援引《祖训》《会典》,申明“法不可轻废”。
一时争论不休,殿上如鼎沸之声不绝。
就在此时,一向在朝堂上缄默低调的齐王萧景锐,忽然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列,朗声说道:“父皇,儿臣以为,靖王所言,更为妥当!”
一刹那,满殿寂然。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于齐王身上。齐王竟公开支持靖王!
萧景锐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惊疑、审视、甚至不屑的视线,手心微微出汗。
但想到靖王此前许以兵部协理之职的承诺,再思及瑞王一派近年对自己外家一系的压制,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边境安危重于一切,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削减俸禄虽有些许阵痛,却可最快筹集饷银,且能上下一心、彰显我皇室与朝廷共赴国难的决心。
至于清查隐田……事涉众多、牵连甚广,非一朝一夕可竟全功,恐远水难救近火。”
齐王的表态,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湖,激荡起千层涟漪。
他的立场无疑代表了部分一直中立的宗室和老成持重的地方官员之倾向。
立刻便有几位原本摇摆不定的官员随之出列,声音微颤却清晰:“臣等附议靖王殿下!”
年高德劭的谢丞相趁势出列,肃容拱手,声如洪钟:“陛下,齐王殿下深明大义,靖王殿下胸怀军民,臣附议!瑞王殿下所虑虽周全,却稍显迂缓。
当此危局,应以边境军务为重!”林贵妃一派的官员也纷纷跟进表态,词恳意切。
朝堂之上,以靖王、齐王、谢丞相为首的阵营声势大振,一时如潮涌浪推,明显压过了瑞王及其支持者。
萧景珩独自立于殿中,面色沉静如水,并未因齐王的倒戈而显露半分慌乱。
他早已从顾先生处听得风声,预料到会有此一幕。
只是亲历兄弟阋墙、朝堂分明,心中仍不免掠过一丝寒意。
他微微抬眸,清晰地看见龙椅上的父皇,那双深不可测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权衡,有一闪而过的愠怒,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好了。”承启帝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满殿纷纭,“军饷一事,所涉甚广,尚需斟酌。容后再议。退朝。”
皇帝没有当场表态,但所有人都明白,经此一役,瑞王与靖王的对抗已彻底摆上台面,天家兄弟再无回旋之余地,两大阵营雏形乍现,往后庙堂之争,只怕要愈演愈烈。
退朝后,萧景珩与心腹谋士顾先生无声并行回到王府书房。烛火初上,映得他侧脸明暗参半。
“殿下,齐王突然倒向靖王,只怕不少中间派官员也会随之动摇。
我方在朝堂上,势弱矣。”顾先生捻须叹息,语气中不无忧虑。
“无妨。”萧景珩目光锐利如刀,唇边反而掠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对方攻势越猛,破绽露得也会越多。苏小姐那边,进展如何?”
他已将一部分破局的希望寄托在苏云昭对安靖侯府黑幕的揭露上。若能借此斩断靖王一条重要财路与朝中臂助,必能狠狠打击其气焰。
“苏小姐已基本整合完毕证据,人证物证皆已妥善安排,近日应会与安靖侯摊牌。”
“很好。”萧景珩颔首,指尖轻轻敲过紫檀木桌案,“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一旦侯府事发,立刻见机行事,将此事的影响扩至朝堂——务必要让天下人看清,谁是蠹国之贼,谁才是真心为国。”
与此同时,安靖侯府深院内,苏云昭独坐灯下,正将最后几页账目一一核对完毕。
她面前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三样东西:
一是细心抄录并附有原迹残片的账目,清晰记载柳姨娘与钱先生走私往来的每一笔黑账;
二是负责侯府采买、被柳姨娘威逼利诱做假账数十年的老管家画押供词,泪迹斑斑、指印鲜明;
三是侍女拂雪暗中记录的密册,上面是柳姨娘亲信与靖王府下属在码头秘密交接货物的具体时间与人证。
证据链已完整无缺,清晰如镜。
她深吸一口气,眸光沉静而坚定。
是时候,逼她那始终优柔寡断、明哲保身的父亲,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这场侯府内部的摊牌,早已不仅关乎后宅之争的胜负,更将如暗流一般,牵动京城之中两大阵营间微妙的平衡。谁胜谁负,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