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侯府,嘉荫堂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苏翰远铁青的脸色。
他面前紫檀木书案上堆着厚厚一叠账册、信函与供词,纸页边缘已被他攥得发皱。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青筋在手背上凸起。
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书案前数步之遥的嫡女苏云昭。她身姿笔挺,神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足以掀翻整个侯府的惊涛骇浪也与她无关。
苏翰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打破了书房的沉寂:“这些……这些你是从何得来?!”
“父亲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问?”
苏云昭语气平稳,目光却清亮如雪,如利箭,直刺苏翰远试图遮掩的内心,“柳姨娘利用管理侯府采买、调度船只之便,与靖王府的钱先生内外勾结,走私盐铁,牟取暴利。
此事,父亲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有心纵容?”
她不等苏翰远回答,上前一步,素手轻抬,拿起那本精心伪造的侯府公账,又拈起几片边缘参差、显然是从隐秘处紧急取出的真实账目碎片,两相对比。
她的指尖点过一行行墨迹,声音清晰冷冽,一一指出其中被柳姨娘以“修缮”、“添置”、“人情往来”等名目挪用的巨额款项,以及几笔数目惊人、去向蹊跷,最终明显流向林贵妃锦华宫的“特殊孝敬”。
“父亲请看,仅去年一年,柳姨娘便以各种手段,贪墨府中银钱不下五万两。
更遑论她暗中调用侯府码头与船只,为靖王走私盐铁,所得巨额赃款,大半落入靖王府囊中,我安靖侯府不过得些残羹冷炙,却要承担这天大的干系!”
苏云昭的声音渐沉,字字如冰珠砸落,“走私盐铁,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父亲以为,一旦事发,陛下会因我安靖侯府一句‘不知情’,就法外开恩吗?还是会因我侯府与靖王绑得太紧,视同党羽,而一并清算?”
苏翰远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后背一阵发凉。
他并非完全不知柳姨娘有些手脚不干净,也曾隐约听闻她与外界有些不清不楚的银钱往来,只当是妇人贪些小利,却万万没想到,她竟胆大包天至此!不仅数额巨大,更是牵扯到了夺嫡之争的核心!
“还有,”苏云昭不容他喘息,复又拿起一纸墨迹犹新的供词,那是看守旧院的老管家画押的凭证,“母亲当年去世,真的只是旧疾复发吗?
柳姨娘日日送去的所谓‘温补汤药’,父亲就从未心生过一丝怀疑?
张嬷嬷的证言,当年熬药丫鬟锦娘的存在与突然消失,还有林贵妃每每恰到好处的维护……这些,父亲还要继续装聋作哑,自欺欺人吗?”
她将生母之死与如今的走私巨案勾连起来,意在彻底击溃苏翰远心中最后的侥幸与防线。
苏翰远踉跄后退一步,腿弯撞上沉重的太师椅,颓然跌坐其中,面色灰败。
苏云昭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不仅剥开了他一直试图掩盖的真相,更烫得他心魂俱颤。
他贪恋柳姨娘的温柔小意,放任她在府中一步步坐大,甚至对原配夫人临终前的痛苦与疑点心存隐约疑虑却不愿深究……这一切曾经的纵容与回避,如今都化作了悬在整个安靖侯府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剑。
“你……你想如何?”他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
“不是女儿想如何,而是父亲您必须如何。”
苏云昭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立刻拿下柳姨娘及其所有心腹,严加审讯,务必取得他们与靖王府勾结、贪墨府财、乃至……谋害我母亲的铁证!
然后,父亲需即刻递牌子入宫,亲自向陛下请罪,陈明是被柳姨娘与府中恶奴蒙蔽操纵,现已察觉并清理门户,并将靖王暗中利用我侯府资源走私之事,一五一十,奏明圣上!”
“这……这是要将靖王往死里得罪啊!日后……”苏翰远骇然,几乎要站起身来。
“难道父亲以为,时至今日,我安靖侯府还能置身事外,左右逢源吗?”
苏云昭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齐王早已倒向靖王,朝堂格局日趋明朗。
瑞王殿下仁厚贤德,若父亲此刻能迷途知返,戴罪立功,彻查此案并如实上奏,殿下或可在陛下面前为我侯府周旋一二,争取一个宽大处置。
若再犹豫不决,待东窗事发,或是他日靖王事成,以父亲知晓他如此多的阴私勾当,您以为,他又岂会容您安然无恙,留作话柄?”
威逼与利诱,现实与恐惧,被苏云昭毫不留情地、赤裸裸地摊开在苏翰远面前。
他瘫坐在宽大的椅中,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内心天人交战,额间冷汗涔涔。
一边是多年宠妾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一边是嫡女指出的、依附瑞王或许能换来的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轻微响动,苏老夫人也被请到了书房。
她听了苏云昭的简要陈述,又颤着手看了几页关键证据,顿时气得浑身发抖,龙头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这个祸家的毒妇!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勾结外人,贪墨巨款,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翰远!你还要护着她到几时?难道真要等抄家的圣旨到了门口,你才醒悟吗?!你对得起苏家的列祖列宗吗?!”
母亲的痛心斥责,成了压垮苏翰远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混浊尽散,终于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好!就依你之言!”
他不能,也不敢拿整个安靖侯府的百年基业和全族性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可能,更不能陪着柳姨娘和靖王一起沉沦深渊。
苏云昭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神色不变,语速加快:
“事不宜迟,请父亲立刻下令,封锁府内消息,尤其要控制住柳姨娘及其所有亲信,特别是那个负责与钱先生联络的二门管家和她的几个贴身丫鬟,务必不能让他们逃脱或趁机销毁证据!”
然而,就在苏翰远深吸一口气,准备唤心腹家将进来听令时,书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惊呼。
一个守在外院的丫鬟猛地推开门,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急声道:
“侯爷!老夫人!大小姐!不好了!丽香苑那边……柳姨娘她……她不知怎的察觉了,收拾了细软金银,打伤了看守后门的婆子,带着几个人,好像……好像要强行出府逃跑!”
苏云昭眼神骤然一凛。
柳姨娘果然警觉异常,竟然提前察觉到了危险,想要逃遁!若是让她此刻逃出府去,与靖王府的人接上头,或是藏匿起来,再想抓回难如登天,而侯府将陷入极度被动,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苏云昭立刻看向苏翰远,声音急促而锐利。
苏翰远此刻再无半分犹豫,被欺骗与背叛的怒火与对家族存亡的恐惧交织,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厉声喝道:
“来人!传令下去,给我即刻封锁全府所有出入口!
一个都不准放出去!调集所有护院家将,立刻去把柳氏那个贱人给我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