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侯府的疏影轩内,烛火摇曳,将苏云昭沉静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
窗外夜色浓重,正如此刻京中暗流汹涌的局势。
苏父虽暂时被说服,未施严惩,但一句“不许踏出府门半步”的禁足令,依旧如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困于这方寸天地。
“姑娘,药熬好了。”
挽月端着黑褐色的药汁轻声进来,见苏云昭立于窗前,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思虑,不由得劝道,“您也早些歇息吧,身子要紧。”
苏云昭回过神,接过药碗,指尖触及碗壁的温热,心神却仍系于外间的风浪。“拂雪今日情况如何?”
“内息稳了些,只是还需静养。”挽月压低声音,“另外,奴婢打听到,相府那边……锦书姑娘,怕是没了。”
苏云昭执勺的手微微一顿。
药汁的苦涩气味氤氲开来,却不及此刻心头沉重。
尽管早有预料,听闻此讯,仍觉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
谢明蓁下手之快、之狠,远超常人想象。
锦书不过是良知未泯,便落得如此下场,那相府上下,如今又是何等光景?
“如何没的?”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说是急症,夜里去的,悄无声息。相府只草草办了后事,谢夫人亲自下的令,不许人多嘴。”
挽月声音愈发低了,“如今相府里人人自危,连大气都不敢喘,谢大小姐……已是说一不二了。”
苏云昭默然。谢明蓁此举,一为灭口,二为立威。
经此一事,相府确如铁桶一般,再难从内部寻到破绽。
她将药碗轻轻放下,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幕。
谢明蓁借锦书之死震慑全府,巩固权柄,下一步,必然是针对她与瑞王联盟的雷霆手段。那封伪造的书信,仅是开端。
与此同时,丞相府,芷蘅院内。
烛光通明,映得谢明蓁姣好的面容透出几分森然。
她端坐于上首,指尖慢条斯理地划过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茶香清冽,却驱不散室内的压抑。
下首跪着一地仆从丫鬟,个个屏息凝神,连头都不敢抬。
绮罗垂手立在谢明蓁身侧,眼观鼻,鼻观心,面色看似平静,唯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惧。
她亲眼看着锦书从挣扎到无声,那场景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都听清了?”
谢明蓁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在这相府,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都需得掂量清楚。
锦书背主忘恩,下场你们也见了。
日后若再有吃里扒外、心思活络的,便不是打发到庄子上静养这般简单了。”
她目光如刀,缓缓扫过众人,所及之处,仆从们皆伏身更低,噤若寒蝉。
“奴婢\/奴才不敢!”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谢明蓁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抬手挥了挥:“都下去吧,各司其职。绮罗,留下。”
众人如蒙大赦,慌忙退下,脚步杂乱,显是心有余悸。厅内转眼只剩下主仆二人。
绮罗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为谢明蓁续上热茶,低声道:“小姐,府内已肃清,再无敢置喙之人。”
“嗯。”谢明蓁淡淡应了一声,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安靖侯府那边,苏云昭只是被禁足?”
“是。苏侯爷似乎……并未深究。”
“呵。”谢明蓁冷笑,“苏翰远那个老狐狸,不过是权衡利弊,暂时按下罢了。
无妨,谣言如野草,既已种下,春风一吹,自会蔓生。
光是这私相授受的污名,就够她苏云昭喝一壶的。更何况……”
她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这才只是开始。皇后娘娘病体初愈,不是正要办赏花宴么?那便是最好的时机。”
绮罗心头一跳,不敢接话。
谢明蓁瞥了她一眼,将她的不安尽收眼底,语气转冷:“怎么?怕了?”
“奴婢不敢!”绮罗慌忙跪下,“奴婢对小姐忠心不二!”
“最好如此。”谢明蓁放下茶盏,声音幽冷,“绮罗,别忘了,你我早已同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收起那些无用的怜悯,在这条路上,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苏云昭,还有那个碍事的瑞王……都必须彻底扳倒。”
“是,奴婢明白。”绮罗将头埋得更低,背上沁出冷汗。
谢明蓁不再看她,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已透过重重屋宇,看到了宫宴之上,苏云昭身败名裂的场景。
她重生归来,携着前世血海深仇与记忆,绝不允许任何人阻碍她的路。
苏云昭的聪慧,瑞王的隐忍,在她看来,不过是通往权力巅峰的垫脚石,迟早都要一一踢开。
安靖侯府,疏影轩内。
苏云昭并未就寝。她坐在书案前,摊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落。
她在梳理目前的线索。
锦娘透露的“林贵妃假孕,孩子抱养自城外庄子”是惊天秘闻,但锦娘自身难保,此线索暂时中断。
谢明蓁利用天灾敛财,知情者锦书已灭口。走私链条,柳姨娘倒台后,靖王方面必然更加警惕,难以追查。
眼下最迫切的,是如何破开谢明蓁编织的这张谣言网。
被动等待澄清,只会让污名越陷越深。她需要反击,需要让世人和皇帝看到,谁才是心怀鬼胎、构陷他人之人。
“姑娘,夜深了。”挽月再次轻声催促,为她披上一件外衫。
苏云昭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挽月,明日你想办法,将锦书‘急病而亡’的消息,透露给与太傅府交好的那位陈御史夫人。
不必说得太明,只需让她知道,相府近日死了个知晓内情的丫鬟即可。”
挽月虽不解其意,但仍恭敬应下:“是,姑娘。”
苏云昭望向跳动的烛火,心中已有计较。
谢明蓁欲借道德污点打击她,她便要从根源上,动摇谢明蓁乃至靖王阵营的“德行之基”。
锦书之死,是一个切入点。而即将到来的宫宴,是危机,或许也是转机。
只是,她如今身陷囹圄,许多事无法亲力亲为
。瑞王那边……不知他会有何应对?
凌墨那日暗中相助之情,她记在心里,但此次谣言直指他们二人关系,瑞王若出面,反而可能越描越黑。
她轻叹一声,吹熄了烛火。黑暗中,唯有眸光清亮,如寒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