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审讯并无实质性进展。那些刺客如同铜浇铁铸,任凭洪公公使出何种手段,竟无一人松口,只反复言道“自发行动,恨朝廷不公”,再无他话。
凌墨这边却有了发现。
他根据苏云昭提示的“东南官道红泥”,派亲信连夜沿路探查,果然在距离围场三十里外的一处废弃驿站附近,发现了马蹄印与多人活动的痕迹,地上散落着与刺客身上相同的红褐色黏土。
同时,他对弩箭的查验也有了结果——箭杆木质虽普通,但箭簇的打造工艺,与兵部辖下、专供京城部分驻军使用的箭矢出自同一批匠人之手,只是刻意做旧,抹去了官方印记。
这两条线索,虽不能直接证明主谋,却将嫌疑引向了有能力调动军匠、且其势力范围涵盖京城东南方向的权贵。
而靖王萧景琰,因其母林贵妃娘家旧府邸便在东南坊市,加之他曾在兵部历练,与军中匠人熟稔,嫌疑陡然增大。
凌墨将调查结果密报皇帝。皇帝闻奏,久久沉默,指节轻轻敲击着御案,面色阴沉得可怕。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下旨,围场戒严解除,即刻启程回京。同时,以“护卫圣驾有功”为名,赏赐了凌墨及其手下,却对靖王不置一词。
回京的队伍气氛异常沉闷。皇帝的车驾被严密护卫在中心,诸位皇子、大臣各怀心事,无人敢大声喧哗。
谢明蓁坐在马车内,指尖冰凉。刺杀失败,苏云昭救驾获赏,这一切都脱离了她的掌控。尤其皇帝对萧景琰那不动声色的冷落,更让她心生警兆。
“绮罗,”她低声吩咐,“让我们在兵部的人手脚干净些,所有可能与弩箭工匠相关的记录,该处理的尽快处理掉。”
“是,小姐。”绮罗应道,犹豫片刻,又道,“只是……凌墨既然查到了军匠,恐怕不会轻易罢休。我们是否要……弃卒保车?”
谢明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没到那一步。父皇没有证据,便动不了景琰。当务之急,是挽回圣心。你传信给父亲,让他在朝堂上,务必咬定是有人陷害靖王,将水搅浑。”
“那苏云昭……”
“她?”谢明蓁冷笑,“且让她再得意几日。入了宫,自有她的‘好去处’。”她心中已有了新的毒计,只需等待时机。
苏云昭的马车跟在安靖侯府的车队中。她撩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中并不平静。
凌墨的调查方向是对的,但她也知道,以谢明蓁的谨慎,恐怕早已开始抹除痕迹。想凭此一举扳倒靖王,难如登天。
不过,皇帝心中的疑窦既已种下,便不会轻易消除。这于瑞王而言,便是机会。
“姑娘,快到京城了。”挽月轻声道。
苏云昭放下车帘,嗯了一声。回京后,她便可凭借皇帝恩准,生母的冤案,林贵妃的秘密,都等着她去揭开。
队伍抵达京城,皇帝径直回宫,未再召见任何人。然而,关于围场惊魂的种种细节,尤其是苏云昭救驾之事,却已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安靖侯府门前,一时间车马络绎,皆是前来道贺或打探消息的。
苏父苏翰远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心情复杂。他既因女儿得宠而面上有光,又担忧这荣耀背后隐藏的凶险。他对苏云昭的态度,不由得更加慎重了几分。
柳姨娘被禁足后,侯府内宅已由苏云昭打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无不敬畏。苏云瑶虽嫉妒得发狂,却也不敢再轻易挑衅。
次日,苏云昭便递了牌子,请求入宫觐见皇后。这是她行使皇帝恩赐权利的第一步,亦是向宫廷宣告她的正式登场。
皇后周氏早已听闻围场之事,对苏云昭的到来甚是期待。她深知,这个故友之女,或许将是助她与珩儿对抗林贵妃一党的关键力量。
苏云昭踏入久违的昭阳殿,心中感慨万千。上次来时,她还是个无人问津的侯府弃女,如今,却已是救驾功臣,手持恩典。
皇后端坐凤座,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笑容温婉:“好孩子,快起来。围场之事,本宫都听说了,真是难为你了,胆识过人。”
苏云昭恭敬行礼:“皇后娘娘谬赞,臣女当时情急,只是本能反应。”
“本能反应,亦可见平日用心。”皇后示意她近前坐下,细细端详着她,“你母亲若在天有灵,见你如此,也当欣慰了。”
提及生母,苏云昭心头一酸,垂首道:“臣女一直未曾忘却母亲冤屈,近日查案,略有进展,只是……牵涉甚广,恐惊扰凤驾。”
皇后神色一肃,挥退左右,低声道:“你且说来。本宫与你母亲情同姐妹,她的冤屈,本宫从未忘怀。是否……与锦华宫那位有关?”
苏云昭抬头,迎上皇后洞察的目光,知道无需再隐瞒,便将目前查到的线索,包括锦娘提及的林贵妃“假孕抱子”之秘,择要告知,只是隐去了消息具体来源。
皇后听罢,沉默良久,指尖微微颤抖:“果然是她!本宫早年便有所怀疑,只是苦无证据……她竟狠毒至此!”
她握住苏云昭的手,“云昭,你既有心查证,又有陛下恩准可自由入宫,此事,本宫会暗中助你。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娘娘!”苏云昭心中一定,有了皇后相助,她在宫中行事便方便许多。
“不过,”皇后话锋一转,神色凝重,“林贵妃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谢明蓁更是心思诡谲。
你此番救驾,风头太盛,她们必视你为心腹大患,日后在宫中行走,务必万分小心。”
“臣女明白。”
离开昭阳殿,苏云昭在宫人的引领下往宫外走去。途经御花园时,却冤家路窄,遇见了正陪着一位低位嫔妃散步的谢明蓁。
谢明蓁见到苏云昭,脸上立刻堆起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苏妹妹这是刚从皇后娘娘处出来?真是恭喜妹妹了,救驾之功,天大的荣耀呢。”
苏云昭淡淡回礼:“谢姐姐谬赞,侥幸而已。”
“妹妹过谦了。”谢明蓁走近几步,声音压低,仅容二人可闻,“只是这宫闱深深,荣耀背后往往是万丈深渊。妹妹可要……站稳了。”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苏云昭迎上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不劳谢姐姐费心。云昭虽不才,却也知道,路是人走出来的。是深渊还是坦途,走了才知道。”
谢明蓁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笑道:“那便祝妹妹,前程似锦了。”说罢,携那嫔妃款款离去。
苏云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知,这宫廷之中的明争暗斗,从此刻起,她才算是真正置身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