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揽星阁。
烛火通明,映照得室内奢华陈设流光溢彩,金丝楠木案上白玉瓶、琉璃盏一一静置,仿佛连空气都镀着一层辉光。
然而这辉煌之下,却始终驱不散那一缕弥散在檐角梁间的阴冷气息,犹如幽魂缠绕,无声无息。
谢明蓁端坐于窗前的紫檀木雕花椅上,裙裾如墨铺展,映着她苍白却姣好的面容。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白玉,那玉通体温凉,是她心烦意乱时唯一的倚赖。
目光则早已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从那一片墨色中望穿什么“好消息”的到来。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高驰派心腹快马加鞭送回的消息。
脚步声急促却克制,心腹侍卫跪伏在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什么?锦娘跑了?苏云昭还活着?”
谢明蓁猛地站起身,广袖拂过案沿,茶盏轻震。一贯维持的从容冷静如同瓷器表面骤然爬满裂痕,她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语气如冰刃破空:
“高驰是干什么吃的!在自家地盘上,还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一个半死的老婆子跑了?”
那侍卫颤声应答,将晦园及途中发生的事,尽量客观地陈述一遍。
包括苏云昭如何“假意投诚”、马车如何受惊、锦娘怎样趁乱逃脱,以及苏云昭如今身陷囹圄却仍未咽气的处境。
“假意投诚……制造混乱……”
谢明蓁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忽然笑了。那笑意冰冷刺骨,仿佛毒蛇吐信,一丝一缕渗入夜色:
“好,好一个苏云昭!我倒是小瞧了你的胆色和机智!”
她缓缓坐回椅中,指尖收紧,那枚白玉硌得她掌心发痛。胸口因愤怒而微微起伏,如被风鼓动的帘。
锦娘逃脱,意味着林贵妃“假孕”的秘密随时可能曝光——那是足以动摇靖王根基、甚至引来杀身之祸的致命隐患!
而苏云昭,这个屡次坏她好事的女人,不仅又一次从鬼门关逃出,竟还敢在她面前耍弄心机!
绝不能让她再活着!
更不能让她将调查继续下去!
谢明蓁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毫无温度的沉静,那是焚尽犹豫后的决绝,是豺狼锁定猎物时的冷酷。
“绮罗。”她轻声唤道。
一直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压抑得极低的绮罗连忙上前:“小姐有何吩咐?”
“我让你模仿的笔迹,练习得如何了?”谢明蓁问道,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问今日的茶温。
绮罗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但更多的是顺从:“回小姐,瑞王殿下与那苏云昭的笔迹,奴婢已模仿了八九分,寻常人绝难分辨。”
“很好。”谢明蓁点了点头,起身走向书案。她自己铺开雪浪宣,亲手注水研墨,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不是要织一张毁人清白的网,而是作一幅山水闲画。
“那就开始吧。我要你伪造几封……瑞王与苏云昭‘私相授受’的信笺。”
绮罗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低声应:“是。”
谢明蓁提笔蘸墨,语气冰冷地口述——字字如刀,句句含毒:
“第一封,以苏云昭的口吻,写她深夜难眠,忆及与瑞王‘偶遇’之景,心生倾慕,言辞要含蓄,但情意要绵长……
对,就写‘忆及坊市初遇,殿下风姿,宛若皓月当空,令云昭心折难眠……’”
“第二封,以瑞王口吻回复,语气要克制,但暗中透露关切,并提及‘宫中旧事,吾必助卿查清,以慰卿心’……
将调查生母死因之事,巧妙融入,坐实他们早有勾结,利益输送。”
“第三封,”谢明蓁嘴角噙着一丝恶毒的笑意,似嗅到血气的兽,“要写得大胆露骨些,以苏云昭口吻,邀瑞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地点就定在……京郊望湖亭。
言辞要充满待嫁女儿的娇羞与期盼,却又带着几分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一字一句,精心编织。
她要的不仅是私情,更是要坐实苏云昭与萧景珩早有苟且,且苏云昭是为借瑞王之力查案,才与之勾结。这不仅关乎风化,更涉及皇子与臣女暗中串联、图谋不轨——这是能诛心的罪!
绮罗依言奋笔疾书。她天赋异禀,笔下字迹纤毫毕肖。
很快,几封情意绵绵却又暗藏机锋的“密信”便铺陈案上。墨迹干透,谢明蓁拈起一张,对着烛光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绮罗,将这些信,交给我们在京中那些‘说书人’和‘长舌妇’手中,让他们‘无意中’捡到,然后‘绘声绘色’地传播出去。”
谢明蓁轻声吩咐,眼中幽光闪烁,如深潭照不见底,“记住,要像水滴入油锅,先在市井坊间炸开,再慢慢渗透到世家圈子和……后宫。”
“是,小姐,奴婢明白。”绮罗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收入袖中。
“还有,”谢明蓁唤住她,语气更沉,“让我们在都察院的那些人,明日早朝后,找个机会在陛下面前,‘忧心忡忡’地提一提,瑞王殿下与安靖侯嫡女近来往来似乎过于‘密切’,有违礼教,恐生闲话。”
她要这流言如疫,无孔不入;如毒,沁入骨髓。从街巷俚语到朝堂谏言,从侯门深闺到宫闱禁苑——她要苏云昭身败名裂,要萧景珩遭疑失宠,要这一切障碍彻底焚毁在她野心的火焰之下。
“苏云昭,”谢明蓁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目光如刃,仿佛已穿透夜色,钉在那个屡次挣脱她掌控的女子身上,
“这次,我看你如何自救!等你身败名裂,被千夫所指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她仿佛已看见苏云昭在唾弃声中踉跄跌倒,看见皇帝眼中对萧景珩的信任一寸寸崩裂,看见自己踏着这些碎裂的尊严与命运,一步步走向那至高之位。
夜色愈深,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片肃杀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