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世家大族后宅园囿间的暗流与算计,贵女唇齿间的机锋与较量,终被一道自北境疾驰而来、沾满风尘与血火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骤然打破,一切风花雪月瞬间让位于铁与血的冷酷现实。
翌日清晨,宣政殿常朝之上,庄严肃穆的气氛被兵部尚书王大人急促而沉痛的奏报撕裂。他手持一卷粘着赤色翎羽的紧急文书,疾步出列,声音因焦急与愤慨而略带沙哑:“启奏陛下!北境抚远卫八百里加急军报!三日之前,一伙狄寇精锐骑兵,约五百余骑,竟绕过我边境主要关隘,突袭越境,如入无人之境,接连洗掠了靠山屯、榆树堡、张家洼三处边境村镇!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共烧毁民房数十间,杀害我边民二十余人,掳走青壮妇孺近百人,牛羊牲畜、粮食财物被劫掠一空!抚远卫指挥使周将军闻讯率兵急速追击,于黑风口遭遇断后狄寇,激战一番,斩首十余级,但因狄寇马匹膘壮、来去如风,其大部已携掠获人口物资遁入漠北深处!”
这噩耗如同一块千斤巨石狠狠砸入死水,朝堂之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与骚动。虽非敌国大规模举兵入侵,但狄寇如此猖獗,规模不小且深入国境掳掠烧杀,实乃近五六年来所未有之恶劣事件!文武百官们交头接耳,面露惊怒、忧愤、凝重种种神色,议论之声嗡然作响。
龙椅之上,皇帝萧鉴的面色几乎在瞬间沉凝如水,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金漆木质,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笃笃声。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丹陛之下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最终那锐利如鹰隼的视线定格在前列垂首而立的两位皇子身上。
“边境守将何在?巡防哨卡何在?边军士卒何在?”皇帝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字字冰冷,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可怕平静,敲打在每一位朝臣的心上,“竟让区区五百狄寇铁骑,在我大胤国境之内如履平地,肆意蹂躏朕的子民!百姓何辜,要遭此焚屋掠人、家破人亡之劫难!”最后一句,怒意已然勃发,震得殿内梁柱似乎都嗡鸣作响。
兵部尚书王大人冷汗涔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回奏:“陛下息怒!龙体为重!据抚远卫急报所言,此次狄寇行动极为狡诈凶悍,精心选择了防御薄弱之处,且其马匹皆是今秋养得膘肥体壮的良驹,来去如风,一击即走……加之,加之抚远卫辖区辽阔,兵力常年捉襟见肘,确有巡防不及之处……”
“兵力不足?巡防不及?”皇帝冷哼一声,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僵,“偌大一个北境防线,年年耗费国库巨万粮饷,养兵千日!难道真要朕将拱卫京畿的营兵都调去填那无底洞不成?”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大臣都深深低下头去,屏住呼吸,谁都能感受到龙椅上那位的雷霆之怒已臻顶点。
在一片死寂之中,瑞王萧景珩眉宇紧锁,面露沉重痛惜之色。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父皇息怒。儿臣以为,当务之急,首在善后。其一,须立即派遣得力干员,携医药粮秣前往受灾村镇,妥善救治伤者,安抚惊恐百姓,厚恤死难者家属,助其尽快重建家园,恢复生计,以防民生凋敝,滋生内变;其二,急令北境各卫所提高警戒,加派精锐斥候,扩大巡防范围,严密监控漠北动向,探明此次入寇狄寇之具体部落与意图,严防其再次伺机入寇;其三,须彻查此次狄寇何以能精准避开我军哨卡,长驱直入,是其狡诈超乎寻常,还是我边境防务本身存在疏漏懈怠之处?是守将布防失当,还是下级军官兵卒玩忽职守?此事关乎北境长治久安,必须查明原委,对失职者严惩不贷,对防务漏洞予以彻底整饬。”
他的思路清晰缜密,先安内后攘外,将安抚百姓、稳定人心放在首位,同时强调彻查缘由、整顿防务的重要性,显得沉稳老练,思虑周全,颇具大局观。
几乎就在瑞王话音刚落的瞬间,靖王萧景琰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洪亮激昂,带着武将特有的铿锵之力与杀伐之气:“父皇!狄寇蛮夷,禽兽之性,畏威而不怀德!儿臣以为,抚远卫追击不力,方致贼寇携我子民逍遥远遁!此乃奇耻大辱!当立即派遣一员大将,点齐精锐铁骑,出塞千里追剿!务必全歼此股顽寇,将被掳的百姓一个不少地夺回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唯有如此,方能狠狠震慑塞外诸狄,扬我大胤赫赫国威,令其不敢再正视我边境一眼!”
他的主张直接而强硬,充满铁血气息,意在立威雪耻,快意恩仇。
两位皇子,两种截然不同的应对策略,再次将朝堂所有目光牢牢吸引过去。支持瑞王的文臣乃至部分老成持重的勋贵,多觉安抚民心、彻查整顿方为治本之策;而支持靖王的武将及部分激进的朝臣,则认为国威不可堕,唯有以雷霆万钧之势强硬反击,方能杜绝后患,震慑不臣。
皇帝看着阶下两个风格迥异的儿子,脸上的怒容稍稍收敛,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却无比锐利的考量。他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将身体向后靠入龙椅,沉吟了片刻,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百官,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更显压力:“北境之事,关乎国体尊严,亦系黎民生死,不可等闲视之,亦不可鲁莽处之。依你们二人之见,若派你等前往,谁可担此重任?又如何担此重任?”
这一问题,直接将选择权与阐述责任的方式抛给了两位皇子本人。
萧景琰抢先一步,抱拳朗声道,声震屋瓦:“儿臣愿往!儿臣曾数次随军巡边,对北境地形气候、狄寇习性皆有了解!恳请父皇允儿臣率一千精骑,不,八百精骑即可!星夜兼程赶往北境,汇合抚远卫兵马,定当追亡逐北,剿灭狄寇,将被掳百姓悉数救回,将贼首级献于阙下!扬我国威,雪此国耻!”他挺直脊梁,目光灼灼,充满了自信与渴望,沙场建功带来的无上荣耀仿佛已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萧景珩亦随之躬身,语气沉静却坚定:“北境局势盘根错节,非独军事征伐一端可彻底解决。儿臣亦愿往。若蒙父皇信任,儿臣愿侧重于安抚受灾百姓、协调边政、稳定民心,并彻查边防疏漏及此次事件原委,厘清责任,整饬军务,以期北境能得长久安宁,此类惨剧不再发生。”他并未强调军事冲击,而是突出综合治理与长远安定。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带着审视与权衡。派靖王去,或能以迅猛之势打击狄寇气焰,快意恩仇,短时间内提振士气国威,但其手段可能失于酷烈,且未必能根除边防隐患,甚至可能激化矛盾;派瑞王去,能稳妥处理后方,收拢民心,厘清积弊,为长久安定打下基础,但或显朝廷当下反击不够强硬,且若处理不当,恐被诟病为怯懦。
殿内群臣屏息凝神,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等待着皇帝最终的决断。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任务派遣,更是对两位皇子能力、性格、执政倾向的又一次关键性审视与考验,其结果可能直接影响未来朝局的走向和那至尊之位归属的天平倾斜。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最后敲击了一下,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北境之事,确如你们所言,需刚柔并济,既需铁腕震慑,亦需善后安抚。景琰勇武善战,锐意进取;景珩持重周详,善于民政……”
他略作停顿,目光最终定格,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