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安靖侯府内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透着一丝压抑的沉闷。柳姨娘自被夺权禁足后,确实显得安分了不少,每日只在自己院中小佛堂里念佛抄经,深居简出,仿佛真心悔过,不再过问府中事务。
然而,这日清晨,柳姨娘却一改常态,早早起身,仔细梳妆后(虽颜色素净,却薄施粉黛),主动去了万福堂向苏老夫人请安。她面色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憔悴和忧虑,眉宇间锁着一抹愁云。
“母亲万福,”她恭顺地行过礼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退下,而是欲言又止,最终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媳妇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即便勉强入睡,也常被噩梦惊醒,梦里尽是些光怪陆离、不干净的东西。醒来后便心悸盗汗,久久难安。想着是否是前些时日行事不当,心术不正,冲撞了什么禁忌,或是府中近来屡生事端,沾染了晦气。媳妇心中实在惶恐难安,想着是否该去城外清净寺庙,斋戒沐浴,诚心祈福一番,也好求个心安,驱邪避晦,保佑侯府上下平安顺遂。”
苏老夫人一向信佛,颇为迷信这些,闻言觉得甚是有理,尤其想到近来家中确是多事之秋,风波不断,便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嗯,你有此心,知道悔改,也是好的。想去哪座寺庙?让管家安排车马便是。”
柳姨娘心中暗喜,忙按预先想好的说辞回道:“多谢母亲。媳妇听闻城外三十里的静心庵,虽地处偏僻,香火不旺,但庵主慧明师太是位得道高人,佛法精深,最是灵验不过。只是路途稍远,需得早早出发,一日方能往返。媳妇想……明日便去。”她顿了顿,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道,“只是……媳妇想着,一人前去,未免诚意不足,心念难以通达。是否……是否能让云昭陪同前去?她毕竟是府中嫡女,身份尊贵,福泽深厚,有她一同焚香祷告,想必更能上达天听,显得我侯府诚心敬意,菩萨也会多加庇佑。”
苏老夫人闻言,沉吟片刻。她虽不喜苏云昭性情清冷,对其嫡女身份还是看重的,觉得柳姨娘此言倒也在理。且苏云昭近日似乎安分守己,并未再生事端,让她去为家族祈福也是应当应分之事。“也罢,”苏老夫人最终点头,“便让云昭陪你走一趟。多带些得力可靠的家丁护卫,早去早回,莫要在外过多逗留。”
“是!多谢母亲成全!”柳姨娘心中狂喜,面上却努力维持着一派感激与虔诚。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疏影轩。挽月一听,顿时急了,也顾不得规矩,压低声音道:“小姐!果然如此!她真的来了!那静心庵如此偏远荒凉,她定然没安好心!您万万不能去啊!这分明就是鸿门宴!”
苏云昭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一本医书,眼神沉静如水,并无太多意外。果然来了。静心庵,与之前地图上标注的、张嬷嬷可疑行踪的方向隐隐吻合,一切都对上了。
“老夫人亲自发了话,明面上岂能不去?”苏云昭缓缓道,声音冷静,“若我直接拒绝,反倒落人口实,说她诚心祈福为家族着想,而我却不识大体,忤逆尊长,更可能打草惊蛇,让她另生毒计,防不胜防。”
“那可如何是好?”挽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明知是陷阱,是龙潭虎穴……”
“既然是陷阱,总有破绽可寻。”苏云昭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面除了些许散碎银两,还有一些她让挽月暗中准备的寻常药材,以及一小包用油纸包得严实的特制粉末,凑近能闻到一丝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她既布下局,千方百计要引我出去,我便去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又如何做法。”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冷冽的决然。
次日,天刚蒙蒙亮,秋雾弥漫,两辆侯府马车便在十余名看起来还算精干的侯府护卫的簇拥下,驶离了安靖侯府,向着城西而去。柳姨娘与苏云瑶共乘前面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苏云昭则只带着挽月乘坐后面一辆稍小些的青帷小车。
一路上,柳姨娘表现得格外“慈爱”和“体贴”,时不时便让车队停下歇息,亲自过来询问苏云昭是否劳累,是否晕车,却又总是话里话外催促车夫加快赶路,务必在午时前赶到静心庵,以免误了祈福的吉时。苏云昭则始终神色平静,偶尔掀开车帘,看似欣赏风景,实则在默默观察窗外地形,心中飞速记下路径、岔道、周边村落分布以及可能的隐蔽之处。
越往西行,道路越发崎岖不平,人烟也越发稀少,两旁多是荒芜的田地和起伏的山岭,秋意萧瑟,凉意沁人。午时左右,车队终于颠簸着抵达了那座位于山坳深处的静心庵。庵堂果然古旧不堪,墙皮斑驳,门前冷落,只有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尼姑在慢悠悠地打扫着落叶,见到车队,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柳姨娘装模作样地下了车,进了香,捐了颇为丰厚的香油钱,又拉着那庵主慧明师太(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平静的老尼)讲了一会儿经文,便忽然以手扶额,声称身体不适,头晕目眩,要到厢房歇息。她拉着苏云昭的手,语气虚弱又充满歉意:“云昭啊,我这头忽然疼得厉害,心悸不止,怕是无法即刻返程了。不如……不如你先带着瑶儿和部分下人回去?我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好些了再回府向母亲请罪。”
苏云瑶在一旁立刻配合地露出担忧焦急的神色,连连点头。
苏云昭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姨娘身体要紧,岂能独自留在此荒僻之地?万一夜间病情加重,如何是好?不如我也留下照顾姨娘,让妹妹先回去禀告祖母,再遣郎中来便是。”她倒要看看,柳姨娘如何拒绝。
柳姨娘岂容她留下破坏计划,忙不迭地摇头,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不必不必!万万不可!我这是老毛病了,歇歇就好,静心庵佛门清净地,正好休养。怎能耽误你?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我身边有张嬷嬷她们伺候就好。”她生怕苏云昭不肯走。
正说着,一个被柳姨娘提前安排好的心腹家丁匆匆从马车停靠的方向跑来,一脸惊慌地禀报:“姨娘,大小姐,不好了!方才仔细检查马车,大小姐那辆车的车辕似乎因为一路颠簸,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恐难支撑长途行驶回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柳姨娘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得意之色,随即被更夸张的惊慌失措所覆盖:“哎呀!这……这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如何是好?”她看向苏云昭,努力做出无奈又关切的样子,“云昭,你看这……看来今日是走不了了。天意如此,不如我们都在此暂歇一晚,明日再让庵里帮忙找个山下的工匠来看看?虽说庵里条件简陋,总好过冒险行夜路。”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苏云昭目光冷静地扫过那报信的家丁,确是柳姨娘的心腹无疑。她又借口查看,走到那辆所谓的“坏”车旁,仔细看了看那处“裂痕”,断裂处颇为整齐新鲜,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劈砍过,而非自然磨损断裂,真是“恰到好处”。
她心知肚明,若今夜留下,夜深人静之时,必有“大事”发生。那伙地痞,恐怕早已埋伏在附近,只待信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