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苏云昭在故纸堆与迷雾中艰难求索的沉寂,丞相府芷蘅院内的谢明蓁,却是另一番春风得意、繁花似锦的热闹景象。
赐婚圣旨既下,她名分已定,出入宫闱愈发频繁自如,今日,她便精心备下几样别致礼物,乘坐着悬挂丞相府与宫内特许牌子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入锦华宫,拜见她未来的婆母,圣宠正浓的林贵妃。
锦华宫内暖香馥郁,陈设极尽奢华,每一件摆设都透露出帝王恩宠与贵妃自身的喜好。
林贵妃正斜倚在铺着软烟罗锦垫的贵妃榻上,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云鬓微松,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珠光宝气映衬得她容颜愈发娇艳,眼角眉梢蕴藏着被长久宠溺滋养出的慵懒与锋芒。
见谢明蓁袅袅婷婷地进来,她唇边漾开一抹明艳笑意,随意抬了抬手,腕间翡翠玉镯叮咚作响:“蓁儿来了,快免礼坐下吧。本宫正觉闷得慌,你来得正好,可与本宫说说话解闷。”
“臣女听闻娘娘近日凤体欠安,夜间偶有浅眠之症,心中甚是挂念。”
谢明蓁依言落座,姿态优美,言语温婉得体,“故而特地寻访了一位隐于市井的老医师,求得一道安神古方,亲自配了这安神香囊。里面放了百合、合欢皮、远志、茯神等十余味药材,气味清雅恬淡,最是宁神助眠。”
说着,她亲自奉上一只绣工极为精巧的杏色缎面香囊,其上用深浅不一的丝线绣着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她又示意身后侍女绮罗呈上一个剔红牡丹纹锦盒,“此外,还有一盒今春江南新贡的珍珠粉,臣女瞧着质地细腻莹润,远胜往常所见,用以敷面最是滋润养颜,焕发光彩,特献与娘娘。”
林贵妃闻言,笑容愈发真切了几分,示意身旁的心腹大宫女接过,拿起那香囊置于鼻尖轻嗅,顿觉一股清冽安和的香气萦绕而来,不由赞道:“果然清雅宜人,难为你总是这般有心,处处惦记着本宫。太医院那群奴才配的安神香,总是那股子沉闷药气,不及这个心思灵巧。”
她语气中带着对宫廷御制之物惯有的淡淡不屑,更显与谢明蓁的亲近非同一般。
谢明蓁含笑垂眸,姿态谦恭:“能得娘娘喜欢,是臣女的福分。民间之物虽不及御制之物规制严谨,却胜在心思奇巧,用料自然纯粹,更贴合娘娘的雅致心意。”
她深知林贵妃既喜好奢华享受,又厌烦宫廷刻板规矩的性子,每一次投其所好,都能精准地搔到痒处,令贵妃身心舒畅。
闲话家常约莫一炷香后,谢明蓁状似无意地提起:“昨日臣女在府中整理闺中旧物,偶然寻得一幅前朝花鸟大家佚名的小品,笔意灵动鲜活,生机盎然。想起娘娘素来雅擅丹青,鉴赏眼光独到超群,不知可否有幸请娘娘得闲时移驾府中指点一二?或是容臣女下次入宫时带来,请娘娘品鉴真伪,讲解画中妙处?”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充满了对贵妃艺术修养的推崇与对自己眼力的谦逊,全然一副虚心求教、欲与未来婆母分享风雅趣事的亲近模样。
林贵妃被捧得身心舒畅,她对书画鉴赏确实颇有心得且真心喜爱,当下便被勾起了兴致,笑道:“哦?竟是前朝大家的佚名小品?这倒是有趣。既如此,过几日若是宫中无事,本宫便摆驾去你府上走走瞧瞧也好,整日拘在这宫里,也是无趣得紧。”
谢明蓁心中暗喜,能邀得贵妃凤驾亲临丞相府,无疑是向外界彰显谢家与贵妃母子关系亲密无间、坚不可摧的绝佳机会,其政治意义远胜一次普通的宫廷拜见。她又顺势提及几桩近日京中贵族圈里的趣闻轶事,言语俏皮生动,偶尔夹杂一两句对某些世家贵女言行不够矜持得体的轻微嘲讽,既逗得贵妃莞尔失笑,又不着痕迹地衬托出自身的端庄得体与高人一等。
“说起来,”林贵妃笑罢,用绢帕轻拭眼角,忽而语气微转,似随口问道,“安靖侯家那位姑娘,如今也是准王妃了,本宫听闻她近来倒是勤勉,常往坤宁宫偏殿的旧书库里去,说是想多研习宫廷礼仪旧例,生怕日后有所疏漏?”
谢明蓁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未起丝毫波澜,只柔声应道:“苏姐姐向来性子沉静,勤勉好学,想来是深感天恩浩荡,责任重大,故而提前用心,力求完美。臣女相较之下,倒是显得惫懒了,只盼着日后能常伴娘娘左右,时时聆听娘娘教诲提点才好。”她轻巧地将话题引回自身,再次委婉地表达了对贵妃的依赖与亲近,同时将苏云昭的行为定义为单纯的“勤勉”,轻描淡写地带过。
林贵妃轻哼一声,似是满意她的回答,又似对苏云昭这种“勤勉”不以为然:“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紫禁城里的学问,可不是光闷头啃几本发黄的旧书就能琢磨透的。”她话语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暗示,谢明蓁立刻心领神会,含笑称是,不再多言。
又闲谈片刻,谢明蓁方恭敬告退。仪态万方地走出锦华宫,宫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她脸上那温婉得体的笑容顷刻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化为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与算计。苏云昭,你果然贼心不死,还在暗中查探。可惜,这重重宫阙之内,早已布满了我的眼线。你想从那些故纸堆里挖出真相,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低声唤过紧随其后的绮罗,声音冷冽:“去,传话给宫里我们的人,给本小姐盯紧了坤宁宫旧书库和那些管理陈年档案的老太监,苏云昭查了什么,问了什么,见了谁,一五一十,巨细无遗,都要及时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