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侯府内,因着赐婚的旨意,气氛变得愈发微妙。下人们行走间多了几分小心,眼神交换中亦藏着诸多难以言说的打量。苏老夫人一改往日疏离,竟屈尊降贵,亲自来了疏影轩两趟,表面关切饮食起居,话里话外却不忘叮嘱苏云昭谨言慎行,莫再因调查旧事而节外生枝,带累侯府与即将到来的婚事。
柳姨娘虽禁足,其女苏云瑶却按捺不住嫉恨,时常在疏影轩附近徘徊,冷言冷语地嘲讽“野雀借风上了青云梯”、“只怕穿上凤袍也不像王妃”,偶被挽月撞见,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只得悻悻然离去。
对这些明枪暗箭,苏云昭置若罔闻。她案头堆积的,不再是闺阁诗词绣样,而是愈发多的旧籍档案抄录与笔记。内务府送来的聘礼单子厚重华美,她只略扫一眼,便让挽月登记造册,收入库房。绣房管事嬷嬷送来嫁衣的料样和图册,请她选定主色、鸾凤形态、云霞样式及诸多繁琐细节。
挽月捧着那精美册子,看得目不转睛,轻声赞叹:“小姐您瞧,这正红云锦的光泽,这金线盘绣的凤尾,还有这珍珠缀边的霞帔……真是极尽精巧了。规制之内,也有些许花样可选,您看哪种更合心意?”
苏云昭的目光从一卷《内务府杂录》上抬起,落在那片华彩炫目之上,眼中却平静无波。于她而言,嫁衣不过是不可或缺的仪式道具,符合礼制、不失体统即可,美丑奢俭并非首要。
“择纹样端庄大气、合乎礼制、便于行动者即可。”她语气平淡无波,“这些细务,嬷嬷们经验老道,由她们斟酌定夺便是。不必过于繁复隆重,徒增负累。”
挽月面露迟疑,低声道:“小姐,这……终究是您大婚的吉服,奴婢听闻,靖王府那边,谢小姐的嫁衣乃请了江南十二位顶尖绣娘日夜赶工,要用上等的孔雀羽线和南珠镶缀呢……”她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忿与忧虑,唯恐自家小姐在大婚当日被对方比得失了脸面。
苏云昭闻言,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淡然而通透的笑意:“挽月,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她求她的倾世奢华,我求我的水落石出。一件嫁衣,决定不了日后荣辱,也定义不了人之价值。将来之路,靠的是这里,”她指尖轻点太阳穴,“和这里,”手按在心口,“而非衣裳是否夺目。”
她顿了顿,语气转沉:“比起这个,我让你留意的宫中之事的消息,可有进展?”
挽月立刻收敛心神,正色回道:“奴婢又托了几条线,想打听那位刘美人的旧事,尤其是她可能接触过的宫人。可邪门得很,但凡问到永熙朝末年的老人,特别是与刘美人相关的,不是早已病故、放出宫,便是三缄其口,如同约好了一般。倒是前几日,有两个在御花园做粗活的老嬷嬷,突然变得话多,在角落里嘀咕什么刘美人才情高却命薄,因画作不肯轻易予人,得罪了当时某位得宠的主子,以致郁郁而终之类的话。”
苏云昭眸光骤然一凝:“可知是哪两位嬷嬷?现今在何处当差?”
挽月摇头,面露难色:“奴婢再去寻时,却听说其中一个染了急症,被挪出宫休养了,另一个不知怎的,调去了浣衣局那种地方,等闲难以接近了。而且她们说的那些,听着似模似样,细想却漏洞百出,指向的所谓‘贵人’更是早已埋骨多年,死无对证。”
谢明蓁的手段果然来了。苏云昭心中冷笑,先是堵塞言路,继而投放毒饵,用这些真假掺半、指向错误的流言来混淆视听,诱使她浪费精力步入歧途。若换做常人,怕是早已在这迷宫中晕头转向,要么放弃,要么被引向万劫不复之地。
但她苏云昭是法医,最擅长的便是从纷乱无序的信息中甄别真伪,寻找那唯一能严丝合缝的证据链。对方越是如此急切地阻挠误导,越是证明刘美人这条线索,或许正触及了核心要害。
“不必理会那些空穴来风。”苏云昭沉声道,“既然明面上的路径被堵死,那便另辟蹊径。挽月,你试着想法子,看能否接触到那些在宫中负责记录、整理、传递文书,地位不高却经手琐碎信息的低等女官或小太监。他们职位卑微,或许反而不被那些大人物的眼线所留意,能知道些不被人在意的细微末节。尤其是关于刘美人生前喜好、习惯、常去之处、与何人有过交集等。”
她不信,一个人在这深宫生活过,会不留下一丝真正的痕迹。只要存在过,必会留下线索,无论对方如何清洗掩盖。
而另一边的丞相府,谢明蓁听着绮罗回报苏云昭对嫁衣的“漠不关心”以及仍在暗中钻营打听的举动,唇边泛起冰冷的讥嘲:“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也罢,她既不愿在嫁衣上费心,便让她黯淡出阁好了。正好衬得我大婚之时,愈发璀璨夺目。至于她那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小动作……继续给我死死盯住!那些边角料的消息,便让她知道又如何?不过是无头苍蝇,乱撞而已!”
她抚摸着谢家送来的嫁衣料样,那上面用金丝银线绣出的凤凰,眼眸锐利,振翅欲飞,仿佛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她的人生,必将如这凤凰一般,翱翔于九天之上,将所有蝼蚁踩在脚下。苏云昭的垂死挣扎,在她看来,不过是登顶之路上一段微不足道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