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邸,连日来车马不绝,门庭若市。道贺之声喧阗盈耳,府中上下人人喜气洋洋,行走间脚步生风。陛下赐婚靖王与自家小姐,于谢家而言,非但是无上荣光,更是权势版图的又一次巩固扩张。而嫁妆的筹备,便成了彰显谢家滔天富贵、为谢明蓁铺就一条金光大道的重要一环。
谢夫人的正厅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珍宝陈列所,各色礼单、样品堆积如山。金陵城中最有名的绸缎庄、珠宝阁、古玩店的掌柜们趋之若鹜,捧着镇店之宝前来,谄媚地请夫人和小姐过目。
“夫人您请看,这是江宁府新贡的极品云锦,寸锦寸金,这匹正红色的是小人特意为您府上留的,色泽纯正饱满,日光下隐有流光溢彩。还有这匹缂丝双面绣的,用的是孔雀羽线掺以真金箔捻线,工艺绝伦,做一件大衫,保管贵气天成,举世无双。”绸缎庄掌柜口若悬河,极力推荐。
珠宝阁的娘子也不甘示弱,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个紫檀木锦盒,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人眼:“小姐请看这套赤金嵌红宝石头面,乃是内造办老匠人的手艺,您看这凤凰衔珠的步摇,栩栩如生,振翅欲飞。还有这套东珠的,颗颗圆润莹白光洁无瑕,最是衬小姐您雍容华贵的气度。”
谢明蓁端坐于主位之上,面含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从容地掠过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珍品,纤纤玉指随意点过几样:“这云锦质地尚可,正红那匹留下。缂丝那匹,纹样稍显匠气,换那匹雨过天青色底、用金线绣凤穿牡丹的来。头面么……”她略一沉吟,眼波流转,“红宝石的留下,东珠的也留下。再将那套累丝嵌蓝宝的、点翠嵌翡翠的,一并取来我瞧瞧。既然要备,便要周全,不同场合、不同衣裳,总需不同的头面来配衬才是。”
谢夫人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好好好,都依你。我的儿,必是要做这京城、乃至这大胤朝最风光耀眼的新嫁娘!”她转头对一众掌柜吩咐,“都听见小姐的话了?紧着最好的送来!银子不是问题,只管挑顶尖的!”
一旁的账房先生手下算盘拨得噼啪作响,看着那流水般花出去的巨额银钱,额角微微渗出冷汗,却不敢多言一字。谢丞相虽未直接出面,但早已默许了夫人女儿的挥霍。于他而言,这份嫁妆既是父亲对女儿的宠爱,更是谢家向朝野上下、乃至龙椅上的那位,展示其深厚底蕴与圣眷正隆的绝佳机会。
谢明蓁又拿起一份厚厚的礼单,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京郊良田、江南水乡的沃土、城中旺铺的股契、前朝古玩、名家字画以及压箱的金锭银锞,其数额之巨,品类之繁,早已远超亲王纳妃的常例,甚至堪比一些低等郡王的聘礼。
“父亲添置的这处带温泉的皇庄,还有母亲给的这些江南桑田和棉田,都极好。”她满意地点点头,指尖划过一行数字,“只是这压箱的金银,数目再加三成。另外,我记得府库深处还收着一尊前朝宫廷流出来的白玉送子观音,雕工精湛,玉质温润,寓意极是吉祥,也一并添入嫁妆单子。”
她要的,不仅仅是奢靡,更是无处不在地彰显她未来皇后乃至一国之后的身份与气派。每一件嫁妆,都要让世人惊叹艳羡,让安靖侯府那份相形见绌,让苏云昭在她面前自惭形秽,让所有人都看清,谁才是天命所归,谁才是真正的凤凰。
关于谢家嫁妆豪奢程度的传闻,早已被有心人渲染得沸沸扬扬,添枝加叶地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安靖侯府和瑞王府。
苏老夫人听闻后,面色沉郁了许久,终究还是咬牙吩咐大管家,再从本就不甚宽裕的公中挤出一笔银子,务必为苏云昭添置几件像样的首饰头面,总不能差得太过难看,折了侯府最后的颜面。禁足中的柳姨娘听得此讯,又是嫉恨交加,又是扭曲的快意,日夜诅咒苏云昭在大婚当日被谢明蓁比得灰头土脸,无地自容。
瑞王府内,萧景珩听得下属回报,只是淡然一笑,对身旁的顾先生道:“谢家这是欲借嫁女之机,向世人宣示其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么?如此张扬,不知是福是祸。”
顾先生捻须轻笑:“王爷明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谢相精明一世,却在爱女之事上,略显失度了。陛下圣心独运,最忌臣子权势过盛,尤忌如此毫不掩饰的炫示。这份嫁妆单子,怕是比王爷您的聘礼还要厚重数倍不止了。”
萧景珩目光掠过书案上关于边境屯田的奏疏,语气平静无波:“无妨。云昭并非在意此等虚礼之人。侯府量力而行即可。倒是……”他话锋微转,“她近日似乎仍在宫中查阅旧档,遇了些阻碍?”
侍立一旁的凌墨躬身回道:“是。坤宁宫书阁人员近日调动频繁,口风极严。且宫中似有关于那位刘美人的零星流言传出,内容荒诞,指向纷乱,似有人故意散布,混淆视听。”
萧景珩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微光:“看来是有人不愿她查下去。暗中留意,若遇危及她安危之处,即刻来报。至于调查之事……暂且由她,非至必要,不必插手。”他相信她的心性与能力,亦尊重她那份为母求取公道的执着。
而此刻的苏云昭,对谢家嫁妆的传闻只是一笑置之。她正对着挽月新誊抄来的一份字迹模糊的宫内物品领取记录,凝神思索。那上面隐约记载着,刘美人在某年某月,曾通过内务府领取过一批品质上乘的画具和几种……颇为特殊的矿物颜料。
“特定的矿物颜料……”苏云昭指尖点着那几个模糊的字迹,眸光骤然亮起。这或许是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新的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