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昭指尖抚过那略微厚实的册页边缘,心下一动。这粘合之处看似无意,实则透着刻意。芸娘之死疑点重重,这被隐藏的记录,或许就是关键所在!
她正欲仔细探究,门口传来一声不耐的干咳。那看守老太监耷拉着眼皮,声音沙哑:“苏小姐,时辰不早了,这库房里晦气重,待久了恐对您不好。再者,这些陈年旧纸,仔细看了也没甚意思。”
这是在催她离开了。苏云昭心下焦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此刻强求,必引怀疑。她只得若无其事地合上册子,将其小心放回原处,仿佛只是随意翻阅至此。
“多谢公公提醒,确是有些乏了。”苏云昭微微一笑,姿态优雅地抚平裙裾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缓步朝外走去。经过老太监身边时,她状似无意地轻叹:“这些旧年记录倒是细致,只可惜许多人事,如今都寻不着踪迹了。”
老太监混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含糊应道:“宫里年头久了,人来人往,都是常事。主子们的事儿,咱们做奴婢的,哪里记得那许多。”
这话滴水不漏,却也透着漠然。苏云昭不再多言,心中却将那册子的位置和编号默记了无数遍,只盼日后还能有机会再来查探。
出了档库,天色已微微偏西。引路的小太监还在外头候着,见她出来,忙上前引路返回那学习礼仪的宫苑,钱嬷嬷想必已在那里等候。
宫道漫长,高墙耸立,投下深深的阴影。苏云昭心中惦记着那被粘合的纸页,又忧心严嬷嬷等人的安危,思绪纷乱,脚下不免快了几分。引路小太监需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就在途经一处宫苑转角时,异变陡生!
一道嫣红色的身影忽地从侧面疾步走出,似是赶得急切,竟直直朝着苏云昭撞来!苏云昭虽及时侧身避让,袖摆仍被对方尖利的护甲刮擦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哎哟!”那身影发出一声娇滴滴的痛呼,踉跄后退两步,被身后的宫女慌忙扶住。
苏云昭站稳身形,定睛看去。只见对方是一位装扮娇艳的年轻嫔妃,云鬓微乱,柳眉倒竖,正满脸怒容地瞪着她。
“你是哪个宫的?走路不长眼睛吗?竟敢冲撞本主子!”那嫔妃声音尖利,先声夺人,引得附近路过的几个宫人纷纷侧目,放缓了脚步。
引路小太监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地磕头:“刘美人息怒!这位是安靖侯府的苏小姐,奉旨入宫学习礼仪的。”
苏云昭心下明了,这位想必就是那位与林贵妃交好的刘美人了。她记得卷宗大纲提示,此乃刻意刁难。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方才发现而激荡的心绪,按宫规屈膝行礼,态度恭谨:“臣女苏云昭,一时行路匆忙,未曾留意美人经过,冲撞了美人凤驾,还请美人恕罪。”她将“匆忙”二字稍稍咬重,暗示事出有因,并非全然莽撞,但礼数上先做了周全。
刘美人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她抚着被撞到的胳膊,冷哼一声,目光挑剔地将苏云昭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言语刻薄:“哦?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位即将飞上枝头的准瑞王妃啊。难怪如此大的架势,在这宫里横冲直撞!莫非以为有了皇后娘娘几分青眼,便可将这宫规礼仪都抛诸脑后了?还是说,侯府嫡女的教养,便是如此?”
这话极重,不仅指责苏云昭失仪,更暗讽其凭借婚约骄纵,甚至牵连家族教养。周围宫人虽不敢出声,目光却都聚焦在苏云昭身上,看她如何应对。
苏云昭心中雪亮,这绝非意外。自己方才去内务府查阅旧档,行踪未必隐秘,谢明蓁或贵妃的眼线恐怕早已报了上去。这刘美人,怕是特意在此“守株待兔”,寻衅滋事来了。目的无非是挫她锐气,最好能让她当众失态,落下个轻狂无礼的名声。
她不能动怒,动怒便中了圈套。但也不能一味软弱退缩,否则日后在这深宫之中,更无立足之地。
“美人言重了。”苏云昭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刘美人,“臣女虽愚钝,却深知宫规森严,更不敢忘侯府门风。今日冲撞美人,确系无心之失,臣女再次向美人请罪。”她再次微微屈膝,礼数周到得让人挑不出错,随即话锋微转,声音清晰柔韧,“方才转角之处,视野确有遮蔽。臣女步履匆忙,固有不是。然则宫道行走,亦需各方留意。美人身娇玉贵,若因疾行再有闪失,臣女万死难辞其咎。不若各自谨慎,以保万全?”
她并未直接指责刘美人也走得快,只委婉点出“视野遮蔽”、“各方留意”、“疾行闪失”,既解释了情况,又将关切之意表达出来,让人抓不住错处,反而显得她懂事识大体。
刘美人没料到对方如此沉得住气,一番话软中带硬,倒显得自己咄咄逼人。她脸色涨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强词夺理:“好一张利嘴!照你这么说,倒是本主的不是了?”
正在此时,一个略显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何事在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体面的女官带着两名小宫女走了过来。看服色品级不低,似是哪位高位妃嫔身边的掌事。
刘美人见状,立刻抢先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自然略去了自己疾行之事,只强调苏云昭冲撞无礼,还巧言狡辩。
那女官听完,目光转向苏云昭,带着审视的意味。
苏云昭心中微沉,若这女官也是贵妃一系,今日之事恐难善了。她正欲开口分说,那引路小太监却机灵地磕了个头,抢着将方才所见老老实实说了一遍,虽未敢指责刘美人,却也客观提到了转角视野不佳、双方皆在行走的情况。
女官听完,眉头微蹙,看了看刘美人,又看了看沉稳立于一旁的苏云昭,沉吟片刻,方道:“原是误会一场。宫道行走,确需各自小心。刘美人受惊了,苏小姐亦非有意。既已赔礼,此事便作罢吧。在此聚集,成何体统,都散了吧。”
她各打五十大板,并未偏袒任何一方,但也并未深究,显然不想卷入这种低级别的冲突。刘美人虽不甘心,却也不敢违拗这位看似中立的女官,只得狠狠瞪了苏云昭一眼,悻悻然地扶着宫女走了。
围观宫人也渐渐散去。
苏云昭暗松一口气,向那女官道谢:“多谢姑姑出言解围。”
女官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宫中行事,谨慎为上。苏小姐日后还需更加留心才是。”说罢,便带着人离开了。
苏云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并无轻松之感。刘美人今日虽退去,但那怨毒的眼神却清晰可见。此次冲突看似平息,实则已将她推至风口浪尖。贵妃一派的对立,已然明朗化。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刚刚找到芸娘线索的关键时刻。是巧合,还是警告?
引路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起身:“苏小姐,咱们快回去吧,钱嬷嬷该等急了。”
苏云昭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深邃宫道,转身离去。裙摆那处微小的裂口,仿佛一个无声的征兆,预示着前路必然多有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