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的谜团如同猫爪般轻轻挠抓着苏云昭的心,芙蕖馆后,壬午月癸亥日西时末,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她需要时间静下心来,仔细推算那个具体的日期,并打听芙蕖馆的所在与旧事。
然而,身为准瑞王妃,她并非只有这一件事需要劳心。大婚日期虽由皇后懿旨定下,具体流程和王府筹建事宜却需两府自行操办,尤其瑞王府乃是新建,千头万绪,皆需打理。
这日,瑞王萧景珩递来消息,邀苏云昭过府商议王府内部布局及人员遴选之事。这于礼制而言,略显不合,但两人既有圣旨赐婚,又皆知未来风雨同舟,提前商议倒也更显郑重与信任。
再次踏入瑞王府,心境与初次来时已大不相同。府邸整体框架已起,工匠们正在进行内部装饰和园林修缮,虽忙碌却井然有序。
萧景珩在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清梧轩等候她。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晴色的常服,并未佩戴繁复亲王冠饰,墨发以一根玉簪松松挽住,少了几分朝堂上的温润威仪,多了几分居家的清雅闲适。
“来了。”见她进来,萧景珩放下手中的书卷,唇角噙着一丝温和笑意,“宫中礼仪可还辛苦?”他显然已得知她通过皇后考较之事。
苏云昭屈膝行礼:“劳殿下挂心,尚能应付。”她抬眼看他,目光交汇间,似有无声的默契流动。他并未明言,但她知道,昨日宫中之事,他定然知晓细节,包括贵妃的刁难与她自己的应对。
“能得母后赞誉,绝非易事。”萧景珩示意她坐下,亲自执壶为她斟了杯茶,“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味道尚可。”
茶香清冽,沁人心脾。苏云昭谢过,轻呷一口,齿颊留香。她并未沉浸于这片刻的宁静温馨,放下茶盏便切入正题:“殿下召云昭前来,是为商议王府布局及用人?”
萧景珩颔首,将书案上几张绘制详细的图纸推到她面前:“这是工部呈上来的内院布局图,你看看,可有需要增减改动之处?”
苏云昭凝神细看。图纸绘制精细,亭台楼阁、回廊水榭一应俱全,符合亲王规制,典雅大气。但她看着看着,却微微蹙起了眉。
“殿下,”她斟酌着开口,“图纸甚好,只是……各处院落功能划分,似乎仍循旧例,略显混杂。譬如书房重地,与侍从居住的厢房距离过近,往来人杂,恐不利于机密事务商议。又如库房管理与账房记录之处相隔甚远,物品入库、登记、核验,需多次往返传递,不仅效率低下,易生冗员,途中亦难保不出纰漏。”
萧景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厚的兴趣:“哦?依你之见,当如何调整?”他并未因她质疑工部图纸而不悦,反而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苏云昭深吸一口气,将脑中那些现代管理的思维,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娓娓道来:“云昭以为,或可试行‘功能分区’之法。将王府大致划分为前朝后寝、左中右路之外,更需细化。”
她伸出纤指,点在图纸上:“譬如,可将处理政务、接见臣属的核心区域——书房、议事厅等,集中置于前院东侧,临近殿下日后日常出入之门,便于殿下处理公务,亦方便幕僚、属官往来。此区域需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不得轻易靠近。”
指尖移动:“而银库、粮库、器玩库、绸缎库等各类库房,可集中于后院西侧一片,统一管理,派专人负责,建立清晰的入库、出库、盘点制度,所有账目一式多份,定期核对,减少贪弊可能。账房则设于库房区域入口处,方便即时登记核验。”
“至于仆役居住之所,不必紧贴主院,可规划于更外围的院落,按职责分片居住,规定活动范围,非召不得擅入核心区域。如此,既能保障殿下与内眷清净,亦能减少人员流动带来的混乱与窥探。”
她一边说,一边在图纸上虚划,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这些想法源于现代企业的办公区域划分、物流管理和人力资源管控,被她巧妙地嫁接应用于王府管理之中。
萧景珩听得极为专注,眸中光彩越来越盛。他从未听过如此清晰、高效且极具掌控力的府邸管理思路!这远非寻常后宅妇人所能想到,甚至超越了许多男子治家的格局。
“功能分区……专人专责……流程清晰……”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再看向图纸时,目光已截然不同,“妙!如此一来,井井有条,权责分明,效率倍增,且安全隐秘性大增!”他抬眼看向苏云昭,目光灼灼,“云昭,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他的赞赏毫不掩饰,苏云昭微微垂眸:“殿下过誉了。云昭只是觉得,王府乃殿下日后理政起居之重地,如同小型朝堂与家园之结合,唯有布局合理,管理得法,方能成为殿下稳固的后盾,而非拖累。”
“此言甚是!”萧景珩抚掌,“便依你之意,稍后我便吩咐工部,按此思路调整图纸细节。”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人员遴选,你可有想法?”
“人员乃府邸根本,忠诚与能力需得兼顾。”苏云昭沉吟道,“云昭以为,王府属官、侍卫由殿下亲自考较选定,自不待言。内院侍女、仆役,除却宫中按例指派之人外,其余空缺,或可采买,或可从各家陪嫁中遴选。无论来源,皆需进行严格的身家背景核查,上溯三代,旁及亲友,确保身家清白,与各方势力无甚瓜葛。此外,入府后需经过统一训导,明确府规职责,定期考核。品行不端、心思浮动者,及时清退。”
她特别强调:“尤其是各院近身伺候之人,更是重中之重。宁缺毋滥。”
萧景珩深深地看着她,眼前女子冷静、理智、条理清晰,拥有着超越时代的智慧与远见,却又懂得藏拙与妥协。她不像寻常闺秀只知风花雪月或后宅争斗,她的眼光已然投向了更广阔的的管理与格局。
得妻如此,实乃天幸。
“好,都依你。”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背景核查一事,我会让凌墨派人暗中协助,务必滴水不漏。”
“多谢殿下。”苏云昭心下微暖。他的信任与支持,是她在这条荆棘路上前行的重要力量。
两人又就一些细节商议了许久,直至日头偏西。苏云昭告辞时,萧景珩亲自送她至二门。
“宫中之事,一切小心。”临别前,他低声叮嘱,眸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若有难处,随时让挽月传信出来。”
“殿下放心,云昭晓得。”苏云昭点头,屈膝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瑞王府,苏云昭靠在车壁上,轻轻吁了口气。与萧景珩商议要事,需全神贯注,丝毫不比应对宫中琐事轻松。但这种并肩谋划、被充分信任的感觉,却又让她感到踏实。
只是,那份踏实之下,关于母亲、关于静嫔、关于那张字条的迷雾,依旧沉沉地压在心口。谢明蓁的威胁,也如影随形。
她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繁华的街市。阳光正好,人流如织,一片太平景象。可她深知,这平静之下,暗潮早已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