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日子看似平静无波,按部就班,实则每一下心跳都可能贴合着外界汹涌暗流的节拍。苏云昭愈发谨慎,她深知自己已成为无数目光的焦点,尤其是谢明蓁那双隐藏在暗处、充满恶意的眼睛。
然而,皇后那日的提点,如同在迷雾中透出的一丝微光。内务府,掌管宫廷庶务,房屋修缮、用度发放、人员调配……乃至陈年旧档,皆在其职权范围内。若能查阅与静嫔同期或与其相关的档案记录,或许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但这绝非易事。内务府机构臃肿,人员复杂,各司其职又相互掣肘。且那些陈年旧档,管理严格,等闲不得翻阅,更遑论她一个尚未正式册封的准王妃,以何种理由调阅?
她需要一个合情合理、不致引人怀疑的借口。
这日学习间歇,与几位一同习礼的宗室女、重臣女眷在御花园水榭中小坐闲谈。话题不经意间引到了即将到来的大婚及王府布置上。一位郡主好奇问道:“苏姐姐,听闻瑞王府雅致非常,不知姐姐日后想如何打理庭院?可要种些奇花异草?”
苏云昭心中微动,面上泛起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期待,柔声道:“殿下与我都不喜过于奢靡,但求清雅舒适便可。倒是想仿古画意境,辟一处小药圃,种些常用的草药花卉,平日既可观赏,必要时或也能派上用场。”她提及自己略通药理之事,在京中并非秘密。
另一位小姐笑道:“这主意倒是别致!只是好些草药习性独特,栽种不易,需得熟知其性情土壤才好。”
苏云昭顺势轻叹一声:“正是此理。我虽读过几本药书,于实际栽种却所知甚少。听闻宫中内务府辖下有专司园艺花卉的机构,不知是否存有一些前朝或是早年宫中培育奇花异草、记录其习性的旧档册?若能借鉴一二,倒是省却许多摸索之功。”
她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待嫁女子对于未来家园的美好憧憬和一丝小小的烦恼,完全融入在场少女们的闲谈氛围中。
一位年纪稍长、其父在工部任职的贵女接口道:“应是有的。内务府广储司下似有专司此事的苑丞。那些旧年档册,想必都收在库房里。只是年头久了,不知还全不全,找起来也费劲。”
“原是如此,”苏云昭露出些许惋惜又理解的神色,“那便只能日后慢慢摸索了。”
话题很快又被引开,说起了时兴的衣料首饰。苏云昭心中却已记下——“广储司”、“苑丞”、“旧档库房”。
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方向,如何不着痕迹地接触掌管旧档的宦官,并让他愿意行个方便,才是难点。直接以瑞王府的名义去要,目标太大,极易引人注目,尤其可能招来谢明蓁的阻挠。
她想起那日食物中毒事件后,皇后对她明显的赏识,以及皇帝那句“冷静聪慧”的评价。或许……可以借一借这“势”?但必须做得极其巧妙。
她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又耐心等待了两日。期间,她让挽月设法打听了一下内务府广储司几位主要负责宦官的性格、喜好。得知掌管文书档案的是一位姓钱的老太监,性子有些迂腐守旧,但颇好风雅,喜欢收集些古董字画,尤其爱品茶。
机会很快来临。这日皇后召她前去说话,问及大婚准备可有何难处。苏云昭恭敬回禀一切皆好,内务府尽心尽力。临告退时,她略显迟疑地提及:“母后,儿臣日前忽发奇想,欲在王府辟一小药圃,只是恐技艺不精,糟蹋了花草。听闻内务府存有往年园艺旧档,不知……儿臣能否借阅一二,以为参考?若是不合规矩,便当儿臣妄言了。”
她语气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小儿女向往美好生活又怕给长辈添麻烦的模样。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内务府那些旧档,堆着也是堆着,你能有此心,是好事。本宫记得广储司的钱太监管着那些,本宫让常嬷嬷带个话,让你去查阅便是,只是莫要损坏了。”
苏云昭心中大喜,连忙谢恩:“多谢母后恩典!儿臣定当小心,绝不损坏分毫!”
有皇后身边得力嬷嬷出面,事情便顺理成章,且不会显得过于突兀。很快,常嬷嬷便安排妥当,告知苏云昭次日可往广储司档案库房去寻钱太监。
消息自然瞒不过谢明蓁的耳目。绮罗第一时间回报:“小姐,苏云昭通过皇后,明日要去内务府广储司查阅旧年园艺档册。”
“园艺档册?”谢明蓁蹙眉,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她突然看这个做什么?难道真想种花种草?”她绝不信苏云昭有这等闲情逸致。
“奴婢也觉得蹊跷。是否要让人从中作梗?那钱太监虽迂腐,但或许能买通……”
谢明蓁沉吟片刻,冷笑道:“不必。让她去查。你让咱们在广储司的人眼睛放亮些,给本小姐死死盯住她!看她究竟翻的是哪些册子,问了哪些话!一有异常,立刻来报!若是能找到机会……给她备下的‘厚礼’,也可以寻机送上了。”她眼中闪过恶毒的光芒,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苏云昭到底想玩什么花样,若真有不轨,便可人赃并获!
次日,苏云昭在常嬷嬷指派的一名小太监引领下,来到了内务府广储司的一处偏院库房。此处光线略显昏暗,弥漫着陈年纸张和淡淡防蛀药草的气味。钱太监果然如传闻般,干瘦严肃,但听闻是皇后吩咐,又有常嬷嬷的面子,态度还算客气。
“苏小姐想查园艺旧档?都在这几个架子上了。年份都标着,您请自便。只是务必小心,莫要污损了。”钱太监指了指靠墙的几排木质书架。
“有劳公公。”苏云昭温声道谢,让挽月将带来的一包上等茶叶送上,“一点心意,公公值守辛苦,聊以润喉。”
钱太监瞥见那茶叶罐子颇为精致,神色缓和了些,点点头,自去门外守着。
苏云昭走到书架前,快速浏览。她自然对那些花草记录毫无兴趣,目光迅速搜寻着永和朝至承启朝初期(即十数年前)的档案目录。终于,她找到了一册《承启三年宫内诸项用度、人事杂录》。
她心跳微微加速,小心取下那厚厚册子。承启三年,正是母亲去世前后那段时间!这类杂录通常记录琐碎事项,或许会有一些不起眼却关键的线索。
她快速而仔细地翻阅着。上面多是某宫领用炭火几何、某处修缮花费几许、某位宫女太监调职或赏罚记录……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人眼花缭乱。
时间一点点过去。门外,钱太监有些不耐地踱步。暗处,不知有几双眼睛正盯着这里。
突然,苏云昭的目光定格在一页记录上:
“承启三年,腊月廿一,静嫔周氏处,请太医姜明诊视,记录:忧思过度,心神不宁。赐安神汤药三副。”
“承启三年,腊月廿三,安靖侯夫人苏柳氏(注:苏云昭母亲姓柳)获恩典入宫探静嫔,酉时初入,酉时末出。”
“承启三年,腊月廿五,静嫔处宫女杏儿,失手打碎御赐玉瓶,罚俸一月。”
“承启三年,腊月廿九,静嫔周氏薨。内务府依制办理丧仪。”
母亲果然在静嫔去世前几日入宫见过她!而且就在见过母亲之后两日,静嫔便去世了!记录虽简略,却将时间点清晰地串联起来!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杂录下一页,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记录,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承启四年,元月初五,赏锦华宫首领太监周禄金锞子一对,表彰其‘谨慎得当,善后有功’。”
锦华宫!那是林贵妃的宫殿!承启四年初,正是母亲“病故”后不久!一个贵妃宫中的首领太监,因何“善后有功”得到如此厚赏?这“善后”指的是什么?
无数的线索在她脑中疯狂交织碰撞!而就在这时,库房窗外,隐约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猫儿跳落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