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堂内的气氛,霎时从喜庆祥和跌至冰点,仿佛连烛火也在这一瞬间凝滞不动,寒意无声蔓延。
“鸾鸟?”
苏翰远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几步走到苏云瑶面前,目光如刀般刮过那身舞衣上的金色纹样。
他久居官场,虽才干平庸,但对这等关乎身家性命的礼制规矩却敏感至极,那五尾凤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每一道金线都像扎在他心口的针。
“这分明是五尾凤!与宫中皇后娘娘朝服规制一般无二!柳氏,你作何解释?!”
他这一声怒喝,带着后怕的惊怒,声音在寂静的厅堂中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若今日之事被御史言官参上一本,安靖侯府一个“僭越不臣”的罪名怕是跑不了,削爵贬官都是轻的,只怕还要牵连全族!
柳姨娘被吓得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交加:
“侯爷明鉴!妾身……妾身怎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心!定是那锦绣坊的绣娘粗心,绣错了花样!
妾身一片孝心,只想让瑶儿的舞好看些,万万没想到会出此纰漏啊!侯爷!”
她一边哭诉,一边暗暗掐了苏云瑶一把,指尖冰凉。
苏云瑶会意,也慌忙跪下,哭得梨花带雨:
“父亲,女儿不知,女儿真的不知啊!都是女儿不好,只顾着练舞,未曾仔细查看衣裳……”
她声音哽咽,肩头微微发抖,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苏老夫人捂着胸口,气得嘴唇发白,手指紧紧攥着佛珠:
“孽障!真是孽障!我侯府的颜面,今日都让你们丢尽了!”
她虽偏心柳姨娘,但更看重侯府利益,此刻亦是又惊又怒,目光如冰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人。
宾客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四起,原本喜庆的寿宴转眼成了是非之地。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后院争斗,而是涉及礼法纲常的大忌,人人自危,生怕沾染半分。
苏云昭静立一旁,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她知道,仅凭“绣娘失误”这个借口,柳姨娘极有可能将大事化小。必须趁此机会,将她彻底钉死。
“父亲,”她适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清晰,“女儿方才想起,前几日偶遇负责采买的李嬷嬷,她似乎提及,姨娘为二姐姐定制此舞衣时,曾特意叮嘱绣庄,要用最时兴、最贵气的‘凤凰于飞’图样,还多付了三成的工钱,言说务必精益求精。”
她顿了顿,看向柳姨娘瞬间惨白的脸,语气温和却字字如刀,“想必是姨娘事务繁忙,忘了‘凤凰于飞’乃皇后娘娘才能用的吉兆,亦或是……被那起子黑心绣娘蒙骗了?”
她这番话,看似在为柳姨娘开脱,实则句句诛心。既点明柳姨娘是“特意要求”,而非绣娘失误,又暗示她可能知晓内情,只是心存侥幸。
苏翰远闻言,眼神更加阴鸷。
他掌管侯府,岂会不知内宅采买的猫腻?柳姨娘中饱私囊他或可睁只眼闭只眼,但若将祸端引到侯府头上,便是触了他的逆鳞!
“来人!”
苏翰远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柳姨娘的丽香苑,将定制这件舞衣的所有票据、往来文书,全部给我搜来!再去锦绣坊,把经手的绣娘和掌柜,立刻带来侯府问话!”
“侯爷!”
柳姨娘尖叫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她确实是为了显摆,特意要求了“凤凰于飞”的图样,只觉好看,压根没往礼制上想!那些票据若被搜出,便是铁证!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宴席早已无法继续,宾客们虽被苏翰远勉强安抚住,但探究、审视的目光不断在柳姨娘母女和苏云昭身上逡巡,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苏云昭感受到一道复杂的目光,来自苏老夫人。那目光里,有惊疑,有审视,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嫡孙女,今日展现出的敏锐与冷静,远超她的想象。
不多时,仆役捧着一个小匣子回来,里面正是柳姨娘亲笔所书的定制要求,白纸黑字写着“需绣‘凤凰于飞’纹样”,以及支付额外工钱的记录。
锦绣坊的掌柜也被带来,战战兢兢地证实,确是府上姨娘坚持要此纹样,他们也曾隐晦提醒过,但未被理会。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苏翰远看着那纸凭证,额角青筋暴跳。他猛地将纸张摔在柳姨娘脸上:“蠢妇!你是要害死我全家吗?!”
苏老夫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满是决绝:“翰远,此风不可长!今日若非昭儿机警,我侯府大祸临头矣!”
最终,苏云瑶被罚禁足三月,抄写《女诫》百遍。
柳姨娘管教不严,夺其管家之权,禁足丽香苑半年,罚没一年份例。其心腹李嬷嬷,作为经办人,被当场杖责二十,发卖出去。
一场寿宴,不欢而散。
苏云昭在挽月和拂雪的陪伴下,默默退回疏影轩。经此一事,她在侯府的处境虽不会立刻翻天覆地,但至少,柳姨娘的气焰被狠狠打压下去,而苏父与老夫人,再也无法忽视她这个嫡女的存在。
夜色渐深,疏影轩内烛火微摇。
苏云昭抚摸着袖中那枚冰冷的残缺令牌,心思却已飘远。
柳姨娘此番受挫,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更重要的是,那舞衣上的凤凰纹样,究竟是柳姨娘愚蠢无知,还是……有人借此机会,想一石二鸟,既打压自己,也顺便给安靖侯府埋下祸根?
她想起谢明蓁那张看似柔美,实则深藏算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