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瑶一路哭嚎着,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不顾形象地冲回了富丽堂皇的丽香苑。
她那凄厉的哭声划破了侯府后院的宁静,将正在内室悠闲品着香茗、盘算着后续计划的柳姨娘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娘!娘!您要替女儿做主啊!”
苏云瑶一头扑进柳姨娘怀里,举起那已经明显红肿、开始泛起细小红疹、瘙痒不止的手背,又扯着那件被药汁玷污、狼狈不堪的云锦衣裙,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是苏云昭!那个狠毒的贱人!
她…她拿滚烫的药泼我!您看我的手!我的新衣裳!全都毁了!”
柳姨娘起初只当是女儿娇气,又与苏云昭发生了寻常的口角,吃了点小亏,正欲软语安抚几句,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女儿手背上那异于寻常烫伤的红肿和红疹,鼻尖又嗅到那沾染在衣袖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腥气的熟悉药味,心中猛地一沉,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
她一把抓过女儿的手腕,凑到眼前仔细察看,越看脸色越是惨白——这症状…这气味…分明是接触了“缠丝萝”汁液后才可能出现的反应!
可那汤药,本该是苏云昭那个小贱人日复一日喝下去,慢慢耗干生命的!怎么会…怎么会泼到了瑶儿身上?!
“那药…你…你真的碰到了?!”柳姨娘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就是她故意泼我的!”苏云瑶只顾着自己委屈,根本没注意到母亲骤变的脸色,哭诉道,“她肯定是嫉妒我!娘,您可得狠狠惩罚她!把她赶出侯府!”
柳姨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要站立不稳。
完了!全完了!
苏云昭不仅没有喝下那毒汤,反而将计就计,用这汤药算计了瑶儿!
她怎么会知道汤药有问题?是春桃那个蠢货行事不密露了马脚?
还是苏云昭早就起了疑心,一直在暗中防备?无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发冷。
还不等她想出应对之策,甚至来不及仔细询问细节,寿安堂苏老夫人院里的两位面容严肃、身形健硕的嬷嬷便已沉着脸,径直走进了丽香苑,语气生硬,不容置疑:
“柳姨娘,二小姐,老夫人请二位立刻过去一趟。”那架势,分明已是知晓了事情经过,兴师问罪而来。
寿安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苏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面色铁青,嘴唇紧抿,手中那串惯常捻动的沉香木念珠此刻被攥得死紧。
苏父苏翰远也被匆匆请来,坐在下首左侧,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可怕,显然心情极差,看向柳姨娘母女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耐与审视。
苏云昭则安静地站在下首右侧,微微垂着头,神色平静,唯有眼圈微微泛红,似是受了惊吓与委屈,却又强自忍耐的模样。
苏云瑶一进来,看到这阵仗,哭声更大了,扑到苏老夫人脚边,举起手哭诉:“祖母!您看苏云昭把孙女儿害成什么样子了!您要替孙女儿做主啊!”
柳姨娘心知不妙,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等苏老夫人开口,便抢先哭诉起来,试图抢占先机,颠倒黑白:
“老夫人!侯爷!您们可要为民妇和瑶儿做主啊!
大小姐…大小姐她不知何故,心生怨怼,竟用那滚烫的药汁故意泼伤瑶儿!
您看瑶儿这手,这身衣裳…民妇瞧着,心都要碎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拭着那并不存在的眼泪,哭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药汁?”
苏老夫人冷冷地打断她,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柳姨娘身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昭丫头病着,每日按时服用的,自然是太医开的、你‘精心’安排的汤药!
怎么,瑶丫头自己跑到病人房里去,被药泼了,如今起了这一身的红疹,反倒成了别人的不是?!
柳氏,你告诉老身,昭丫头每日喝的,究竟是什么药?!
为何泼到瑶丫头身上,会是这般模样?!”最后一句,已是厉声喝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姨娘被问得语塞,心头狂跳,忙辩解道:“老夫人明鉴!那…那自然是滋补身子的药…民妇…民妇只是心疼瑶儿无故受此苦楚…”
“你心疼?!”
苏老夫人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盏哐当作响,豁然起身,指着柳姨娘的鼻子骂道,“老身看你是心疼得太过了!
方才老身已让身边的老人仔细验看过瑶丫头衣裳上的药渍,也请了府里几位懂药理的管事婆子瞧了!
她们都说,这药性不对!里面掺了不干净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滋补汤药!柳氏,你作何解释?!”
苏翰远闻言,脸色更是黑沉得能滴出墨来,看向柳姨娘的目光充满了失望与熊熊怒火。
他近日因朝堂之事烦心不已,指望着后宅安宁,谁知柳氏非但不能替他分忧,反而一再兴风作浪,尤其是近来越发明显地针对苏云昭,让他心中早已积压了诸多不满。
此刻证据似乎指向她竟敢在汤药中动手脚,这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柳姨娘浑身剧烈一颤,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试图将水搅浑:
“不可能!这绝对是有人陷害民妇!
是大小姐!一定是她!她恨我,恨瑶儿,所以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不干净的东西下在药里,故意泼伤瑶儿,以此来陷害我们母女!
老夫人,侯爷,您们千万不能被她蒙蔽了啊!”她状若疯癫,指着苏云昭,眼神怨毒。
苏云昭这时才抬起头,眼中泪光盈盈,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与委屈,清晰地说道:
“父亲,祖母明鉴。
女儿今日…乃至近日饮用的汤药,皆是柳姨娘身边春桃姐姐亲自送来,并且…并且每次都要亲眼看着女儿,或者说,逼着女儿喝下,才肯离去。
女儿…女儿心中实在不安,今日那汤药便未曾入口,本想悄悄处理掉,不料妹妹恰在此时前来探望…女儿一时心中慌乱,手脚不稳,这才…这才不慎失手,波及了妹妹。
女儿心中万分愧疚。但若说药中有毒…”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脸色惨白的柳姨娘,又迅速垂下,声音更低,却字字敲在人心上,“女儿…女儿实在不知是为何故。一切…一切还需查问经手汤药的之人才是。”
她句句未直接指认柳姨娘,却句句都将最致命的嫌疑,精准地引向了柳姨娘及其心腹!
“你胡说!明明是你…”柳姨娘气急败坏,还想攀咬。
“够了!”
苏翰远猛地一拍椅子扶手,霍然起身,厉声喝道,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厌恶,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柳姨娘,“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攀诬昭儿?!
昭儿近日暗中查访她生母旧事,你就屡屡刁难,寻衅滋事,真当本侯是瞎子、是傻子吗?!
如今更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汤药中动手脚!若非昭儿机警,未曾饮用,此刻倒下、缠绵病榻的就是她!瑶儿误触,已是天大的教训,你竟还不知悔改!”
“侯爷!您…您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啊!”柳姨娘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对她也有过温存的男人,此刻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她心中一片冰凉。
苏老夫人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冷厉决绝,她看着瘫软在地的柳姨娘,如同看着一件秽物,沉声宣判:
“柳氏,心肠歹毒,谋害嫡女,人证(春桃逼迫喂药之行径)、物证(药渍异常、苏云瑶症状)俱在,不容抵赖!
即日起,剥夺其管家之权,收回对牌!
禁足丽香苑,无老身或侯爷亲令,不得踏出半步!
其身边一应心腹,尤其是春桃,全部拿下,关入柴房,严加审问,务必揪出同党!
瑶丫头,身为侯府小姐,言行无状,擅闯病人居所,惹是生非,禁足一月,抄写《女诫》百遍,静静心!”
管家权被夺!禁足!心腹被查!
柳姨娘听到这判决,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筋骨,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苦心经营、算计多年,在侯府内宅建立的权势与地位,竟因苏云昭这看似轻巧的反击,而一朝尽毁!苏云瑶也傻了眼,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盛怒的祖母和父亲。
苏云昭依旧垂眸静立,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一丝对妹妹的“愧疚”,心中却是一片冷然的平静。
这,仅仅是她为母亲讨回公道,在这深宅内院中迈出的第一步。脚下的路,依然漫长且布满了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