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京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沉闷而压抑。
苏云昭靠在车厢壁上,高驰那锐利如鹰隼的一瞥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那不仅仅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宣战,宣告她调查生母之死的举动已触及了某个核心禁区。
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
疏影轩内,烛火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苏云昭将张太医所言,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挽月和拂雪。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砖石,垒砌出母亲当年被害的惨状。
拂雪听完,拳头骤然握紧,骨节泛白。她向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姐,从今往后,您无论去往何处,奴婢必寸步不离。谁想伤您,除非从奴婢尸体上踏过去!”
挽月眼中则盈满了忧虑,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姐,那林贵妃圣眷正浓,靖王殿下也权势日盛。我们……我们真的还要继续查下去吗?这太危险了。”
“危险?”
苏云昭抬起眼帘,眸色沉静如水,深处却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母亲冤屈,沉埋十数载,尸骨已寒。
如今既已窥见真相一角,知晓仇人是谁,我若因惧险而退缩,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有何资格承她生养之恩?”
她话语平静,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对手势大根深,往后行事,需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要思虑周全,不可有半分行差踏错。”
次日清晨,苏老夫人竟破天荒地派人来请苏云昭去万福堂。这颇不寻常的举动,让苏云昭心中微动。
万福堂内,檀香袅袅。
苏老夫人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雕花椅上,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个以往被她刻意忽视的孙女。
柳姨娘倒台,侯府内宅权力更迭,她不得不重新评估苏云昭的价值和威胁。
“三日后,太傅府举办赏花宴,帖子送来了。”
苏老夫人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你如今是侯府正经的嫡女,也该出去见见世面,结交些手帕交。记住,谨言慎行,莫要失了侯府的体面。”
苏云昭心中了然。
这既是借她攀附清流领袖太傅府的机会,也是将她推至台前,试探各方势力反应的举动。
她垂首,姿态恭顺:“是,孙女谨遵祖母教诲,定当小心行事,不负侯府门楣。”
她正需要这样一个踏入京城顶级社交圈的契机。
三日倏忽而过。太傅府花园内,百花争艳,姹紫嫣红。
衣着华美的世家子弟与贵女们穿梭其间,言笑晏晏,环佩叮当,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与淡淡的脂粉气。
苏云昭穿着一身浅碧色绫缎衣裙,料子仅是中等,样式也力求简洁,在这满园锦绣、珠光宝气之中,显得格外素净,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她安静地跟在几位兴致勃勃的侯府姐妹身后,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将众人的神态、交谈的圈子、彼此间的亲疏远近,一一纳入眼底。
几位与苏云瑶交好的贵女,见她衣着朴素,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轻蔑与讥诮,用手帕掩着嘴低声窃笑。
苏云瑶更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刻意从苏云昭面前走过,裙摆带起一阵香风。
苏云昭浑若未觉,自顾自走到一株罕见的墨色牡丹前,驻足欣赏,神情专注而从容,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这份超然的气度,反倒让一些有心人暗自侧目。
宴至中途,众人移步临水而建的精美水榭品茶。
太傅老夫人坐在上首,慈眉善目,正与几位老封君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忽然,她的话语戛然而止,面色陡然变得灰败,嘴唇泛紫,一只手猛地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襟,另一只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了一下,身体便不受控制地直直向后倒去!
“祖母!”“老夫人!”
水榭内瞬间乱作一团!
太傅夫人惊得脸色煞白,惊呼着扑上前。几位胆小的世家小姐吓得失声尖叫,花容失色。
随行的太医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手指颤抖地搭上老夫人的脉搏,片刻后,额头上已布满豆大的汗珠,声音发颤:
“老夫人……这……这是突发心悸,气息窒碍,脉象……危殆!这……情况危急,老夫……老夫也……”
太医束手无策,语无伦次。众人慌作一团,哭喊声、惊呼声、催促声交织在一起,水榭内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就在这混乱不堪、人人惶然无措之际,一个清越而沉稳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让我试试。”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一直安静得几乎被遗忘的安靖侯府嫡女苏云昭,排众而出。她步履沉稳,面容平静,径直穿过慌乱的人群,来到太傅老夫人身边。
“你要做什么?”太傅夫人又急又疑,带着哭腔问道。
“救人。”苏云昭言简意赅,手下毫不停顿。
她迅速蹲下身,检查老夫人的瞳孔反应、颈侧脉搏和鼻息。情况万分危急,是急性心肌缺血导致的昏厥和呼吸骤停,必须争分夺秒!
她毫不犹豫,立刻将老夫人平放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解开其领口繁复的盘扣,确保气道通畅。
随后,她回忆着现代心肺复苏的要点,找准胸骨中下段的位置,双手交叠,手臂伸直,利用身体的力量,开始有节奏、有力道地进行胸外按压。
她的动作标准而迅捷,带着一种与在场所有人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的冷静与专业。
“一、二、三、四……”她在心中默数。按压三十次后,她抬头对紧跟过来的拂雪快速吩咐道:“银针!”
拂雪毫不迟疑,立刻从随身携带的一个不起眼的青色布囊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银针包,迅速递上。
苏云昭取出一根三寸长的毫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精准而稳定地刺入老夫人的人中穴,并加以轻柔的捻转刺激。
紧接着,她又在其手腕内侧的内关穴、手臂内侧的郄门穴各下一针。
这套结合了现代心肺复苏与中医急救针刺的方法,是她结合自身法医知识与此世条件,反复推演过的应急手段。
时间在寂静中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煎熬着众人的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水榭内落针可闻。
苏云昭光洁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眼神专注,手下稳定,没有丝毫颤抖。那份笃定与沉着,无形中感染了周围的人。
就在众人几乎要绝望放弃之时,太傅老夫人喉间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胸口开始出现微弱的起伏,灰败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回转了一丝血色。
“活了!老夫人活过来了!”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出来,死寂般的水榭内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惊呼声、庆幸声、不可置信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苏云昭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动作轻柔地将银针逐一取出。
她转向仍处于巨大震惊中、目瞪口呆的太医,语气平和地说道:
“老夫人已暂时脱离危险,但身体极度虚弱,后续的汤药调理,稳固心脉,还需先生多多费心。”
太傅夫人喜极而泣,一把紧紧抓住苏云昭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好孩子!好孩子!多谢你!你是我太傅府上下的大恩人!”
这时,闻讯急匆匆赶来的太傅,见到老妻转危为安,亦是老泪纵横,对着苏云昭这个年纪足以做他孙女的晚辈,竟是深深一揖:“苏小姐救命之恩,重于泰山,老夫没齿难忘!”
经此一事,苏云昭瞬间成为了全场无可争议的焦点。那些原本带着轻视、好奇或观望的目光,此刻尽数化为震惊、敬佩与深深的探究。
世家女们纷纷主动上前与她攀谈,言辞间充满了善意、感激与好奇。
苏云昭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应对,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疏离,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明白,她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初步打入了这个京城顶级的社交圈。然而,在人群之外,她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一道截然不同的目光。
那目光来自水榭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冰冷、锐利,如同暗处窥伺的毒蛇,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隐没在人群中。
那一瞥,让她刚刚稍缓的心神,再度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