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砺锋斋。
萧景琰拧着眉头,看着谢明蓁铺陈在巨大书案上的一卷详尽的漕运河工图,眼中带着几分不解与不耐。
“南方漕运?你近日为何对此等琐碎政务如此上心?”
边境战事刚告一段落,他正忙于整合军功,扩大在军中的影响力,巩固自身地位,对于千里之外的漕运事务,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致。
谢明蓁立于案前,身姿如弱柳扶风,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诡异的笃定:“王爷,边境之功,可稳一时之位,慑服朝堂。而民心所向,方是成就千秋大业,稳固江山社稷的根基。”
她伸出纤纤玉指,精准地点在图中大运河几处关键的节点和支流上,指尖染着淡淡的蔻丹,宛如雪中红梅,刺目而醒目。
“据妾身所得多方密报,结合观测天象所得,”她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砸在萧景琰的心头,“最迟两月,江淮流域恐有连绵暴雨,旬日不绝,届时水位必然暴涨。
而这几处堤坝,看似坚固,内里却因历年贪墨、偷工减料,早已不堪重负。一旦溃决……恐将酿成数十年不遇之特大洪灾,淹没州县,生灵涂炭。”
萧景琰神色骤然一凛,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洪灾?此言当真?你有几分把握?”
若真有大型天灾发生,朝廷应对失措,民怨沸腾,而他若能未雨绸缪,力挽狂澜,那便是揽获民心、彰显能力的绝佳机会,其意义远超边境的一城一地之得失。
“妾身岂敢以此等关乎国运民生之事妄言?”谢明蓁抬起眼眸,直视着萧景琰。
她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洞悉先机、掌控未来所带来的绝对自信,近乎妖异。
“此事关乎千万黎民生死,亦关乎王爷您的贤德之名与千秋功业。
若能未雨绸缪,提前布局,届时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疏导洪水,修筑堤坝……陛下会如何看待王爷?天下百姓又会如何感念王爷恩德?”
萧景琰的心彻底被说动了。
他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书房内踱了几步,目光扫过窗外明媚灿烂的春光,实在难以想象两月后那里会是暴雨倾盆、洪水滔天的景象。
但谢明蓁之前的数次“预言”——无论是边境敌军的确切动向,还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却最终应验的小事——都无一例外地证明了她的“先见之明”。这种近乎神异的能力,由不得他不信。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明蓁,“你需要本王怎么做?尽管直言!”
“请王爷立刻暗中下令,动用王府府库银钱,并通过谢家遍布江南的渠道,在江淮各地秘密且分散地囤积大量粮食、药材、桐油、麻布、木料等救灾急需物资。
数量务求充足,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无备。”谢明蓁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显然早已深思熟虑。
“同时,秘密联络工部中我们的人,调阅所有江淮关键堤坝的工程图纸,寻找其中最为薄弱的环节,提前征募可靠工匠,准备修缮材料,随时待命。
所有动作,务必要隐秘,对外可统一宣称是为边境驻军筹备后续粮草物资,以免打草惊蛇,或被瑞王阵营察觉,横生枝节,坏了大事。”
“瑞王……”
萧景琰冷哼一声,嘴角撇了撇,“他此刻只怕还在盯着本王在军中的那点动静,想着如何分一杯羹。
好!就依你之言!钱先生那边,由你全权协调调度,所需银钱,尽管支取,务必要快,要隐秘!”
“妾身领命。”谢明蓁垂首,敛去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混合着得意与野心的光芒。
前世这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洪灾,波及数省,饿殍遍野,瘟疫横行,朝廷最初反应迟缓,后续救灾亦漏洞百出,导致民怨沸腾,国力受损。
今生,她定要将这场浩劫般的天灾,转变为靖王萧景琰踏上权力巅峰的最坚实踏脚石。
一道道指令,通过靖王府与谢家最隐秘的渠道,迅速传达到江南各地的党羽手中。
大量的金银如同无声的暗流,悄无声息地涌入各地的米市、药行、货栈。
与此同时,谢明蓁让父亲谢泊远在朝堂之上,开始有意无意地提及“近年天气异常,风雨不调,各地需防患于未然”,不动声色地为靖王后续的“先知先觉”与“忧国忧民”做足了铺垫。
瑞王府,清梧轩。
顾先生将一份刚收到的密报轻轻放在萧景珩的书案上,眉头微蹙,“王爷,江南那边传来消息,靖王府的人,近半个月来,正在各地大肆收购粮食、药材,还有各类建材,数量极为惊人,远远超出了边军日常储备和轮换所需。
虽借口是为边境长远计,但收购的时机、囤积的地点,都显得有些……蹊跷。”
萧景珩拿起密报,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数字和地点,眼神逐渐变得凝重。
“江南?并非边境……如此大规模、有针对性的囤积,所图定然非小。可探知他们真正的意图?”
“目前尚无法确定。但观其物资种类和囤积方向,似乎……像是在防备某种大规模的需求缺口,或者……某种区域性的大型灾难?”
顾先生根据经验,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灾难?”萧景珩起身,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巨幅大胤疆域图前,目光锐利如鹰,落在蜿蜒的江淮流域,“若是天灾,他们又如何能提前知晓?且如此笃定?”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谢明蓁那些近乎未卜先知、一次次帮助靖王化险为夷或是抢占先机的手段,眼神不由得沉了下去。
“加派人手,紧盯他们在江南的一切动向,尤其是物资的最终流向和储存地点。
同时,让我们在江南的人,密切留意当地的天气、水文变化,若有任何异常,立刻以最快速度禀报!”他沉声下令。
他隐隐感觉到,一场看不见的、或许比刀兵更可怕的风暴,正在帝国的东南角落悄然积聚。
而他的好弟弟萧景琰,似乎已经早早地备好了船帆,甚至可能……正在试图引导这场风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