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安靖侯府在经历了一夜的动荡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庭院深深,飞檐默然映着薄雾,连鸟雀似乎也识趣地敛了声息。下人们行走间皆屏息凝神,不敢多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疏影轩方向。
彼此擦肩时,只以眼神交换着惊疑与畏惧。这位往日被忽视的嫡女,一夜之间竟扳倒了权势熏天的柳姨娘,夺回中馈,其手段之凌厉,心性之果决,令人心惊胆战。
苏云昭并未耽搁,卯时初刻便起身,于花厅召集府中所有管事仆妇。
她身着藕荷色缎面长袄,下系月白绫裙,通身素净,发髻间只簪一枚素银簪子,别无珠翠,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不容置疑的威仪,令人不敢逼视。
“侯府近日之事,想必诸位已有耳闻。”
苏云昭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清越冷澈,字字清晰,落在每个人耳中,“柳氏触犯家规国法,已被父亲禁足反省。自今日起,府中一应事务,暂由我代理。”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细微骚动。有原属柳姨娘派系的管事面色涨红,喉头滚动,似欲开口争辩,却被苏云昭接下来不急不缓却斩钉截铁的话堵了回去。
“过往之事,或有被迫胁从者,非出本心。”
她语调略缓,留出一线余地,“只要从实禀报,协助理清账目亏空、人事纠葛,我可酌情宽宥,不予深究。”
她话锋随即一转,眸光骤然锐利如冰,语气骤冷,“但若有人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甚至试图传递消息、销毁证物、串联抵赖,便休怪我不讲情面,一律按家规重处,绝不姑息,届时送官究办,两罪并罚!”
言罢,她微一颔首,让侍立一旁的挽月将连夜整理出的新规逐条宣读。
条款细致,内容包括:所有财务支出需明细账册,每月公示,且需经手人、管事、复核人三方联签方可生效;
一应采买事项需货比三家,记录在案,供随时核查;各房用度按定例分配,严禁克扣盘剥;
下人轮值、赏罚、晋升皆有条文章程可循。这些规矩分明融入了迥异于时的、极为清晰严密的管理思维,责权明晰,环环相扣,听得一些老成持重的管事暗暗颔首,目露惊异。
随后,苏云昭雷厉风行,当即依新规处置了几名柳姨娘的铁杆心腹——或革职查办,或发卖出府,手段果决,毫不手软。
同时又当众提拔了几名素日老实本分、却备受柳氏打压的仆役,其中便包括那曾暗中给拂雪传递过消息、胆大心细的小丫鬟春杏,委以差事。
一番恩威并施,赏罚立现,府中观望之风顿歇,风气为之一肃。
处理完人事,苏云昭未作停歇,又亲自带着拂雪、挽月及账房一行人,直入库房,核验器物,校对田庄、铺面往年的账册。
柳姨娘多年经营,根基颇深,账目做得极为隐蔽巧妙,虚实难辨。
但在苏云昭超越时代的财务知识见解和法医特有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下,诸多巧立名目的贪墨、移花接木的挪用、暗设的虚账纷纷无所遁形。
她将这些问题之处一一标注清晰,另册整理,并未立即发作深究,只默然收作后手,静待时机。
午间,苏翰远罕见地遣人来邀苏云昭一同用膳。
席间珍馐无声,他看着眼前女儿从容不迫、条理清晰地汇报府中事务安排,神态沉稳若水,言语间洞悉要害,竟无半分闺阁弱质之态。
苏翰远面色复杂,心中波澜暗涌。这个女儿,他忽视太久了。如今看来,其心智之聪慧,处事之果决,竟远胜寻常男子。
“昭儿,”苏翰远终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示好,“府中诸多事务,今后便要你多费心了。至于你母亲……的旧案,”他顿了顿,似有艰难,“为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已是变相承认了当年的失察与纵容。
苏云昭心中并无多少感动,只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女儿明白。当务之急,是稳住侯府内外,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更不能再授人以柄。”
她言语清晰,刻意将“外人”二字咬得稍重,分明是在提醒苏翰远靖王那一方虎视眈眈的威胁。
苏翰远面色一凛,眼中闪过忧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彼时,被禁足在丽香苑的柳姨娘,惊惧交加之下,并未坐以待毙。
她利用多年积威与暗中经营的人脉,竟不惜重金,买通了一个负责送饭的粗使婆子,将一小包用油纸紧裹的药粉偷偷带入,意图下在苏云昭日常饮用的茶水中。
那药粉并非立时毙命的剧毒,却是一种能令人心神渐次恍惚、精气神日渐耗损衰弱的慢药,阴毒至极,与她当年对付苏云昭生母的手段如出一辙。
幸而苏云昭早有防备,所有入口之物皆由挽月亲自经手,或用银针细细试探。
那婆子刚寻隙将药粉抖入茶壶,便被一直奉命暗中严密监视丽香苑动静的拂雪逮个正着,人赃并获。
押至苏翰远面前,铁证如山。
苏翰远见柳姨娘到了如此境地竟还敢兴风作浪,残害嫡女,心底最后一丝旧情眷恋也霎时烟消云散,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毒妇!安敢如此!”
当即下令,将那婆子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而后发卖至苦寒之地为奴。
同时加派心腹家丁,严加看守丽香苑,一应饮食用度一律骤减至最低标准,等同于将柳氏彻底囚禁,与世隔绝。
经此一事,侯府上下彻底看清风向,苏云昭的权威再无人敢挑战半分。她趁机稳固权柄,将沉稳可靠的拂雪提拔为内院护卫领班,统辖府内防卫;
令精于计算的挽月总管账房事宜,掌控经济命脉。侯府内宅被她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夜色再次降临,疏影轩内烛火轻摇。
苏云昭于灯下凝神书写,将今日整理出的、关于柳姨娘与靖王府之间几处隐秘钱财往来的关键疑点,仔细誊抄在一张细小的纸条上,用蜡封好,交给静候一旁的拂雪:“务必小心,想办法,交给顾先生。”
她需要知道,折了柳氏这把刀后,靖王那边,接下来会如何出招。
扳倒柳姨娘,只是斩断了靖王伸向安靖侯府的一只触手,而真正的较量,那关乎母亲沉冤、家族存亡的狂风骤雨,还在后头。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摸着手腕间生母留下的那只成色普通、却温润异常的玉镯,眼神沉静而坚定,宛若寒星。母亲的冤屈,她一定要彻底昭雪,无论前路何等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