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已时过半,柳姨娘方才带着苏云瑶,乘坐一辆临时雇来的青帷小车,姗姗回到安靖侯府。她面色依旧刻意装出几分病态的苍白,眉宇间却带着一夜未眠的焦躁和一丝侥幸。昨夜在静心庵,她先是因苏云昭的而慌乱,后又因计划被打断而气恼,几乎一夜未合眼。今晨起来,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思索回府后该如何圆谎,甚至想着能否将苏云昭急症之事推到庵堂不净或者她自身早有隐疾上去。
一进府门,她便察觉到气氛异样。下人们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她心中咯噔一下,强自镇定,先回自己丽香苑换衣梳洗,准备稍后再去万福堂向老夫人,并编排好苏云昭突发急症的说辞。
然而,她尚未收拾停当,万福堂的大丫鬟碧螺便面无表情地来了:姨娘,老夫人请您即刻过去一趟。语气冷淡,不容拒绝。
柳姨娘心头一紧,忙问:碧螺姑娘,可知老夫人唤我何事?可是为了大小姐……
碧螺眼皮都未抬:姨娘去了便知。说完转身便走。
柳姨娘只得压下心中不安,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最得力的张嬷嬷,硬着头皮前往万福堂。一路上,她心中忐忑,不断预演着说辞,告诉自己只要咬定马车坏了、苏云昭突发急症,死无对证,老夫人即便怀疑,也拿她没办法。
万福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苏老夫人端坐上位,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紧紧攥着一串佛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苏翰远也坐在一旁,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难看,目光锐利地扫向进门来的柳姨娘。地上,赫然跪着昨日跟随柳姨娘去静心庵的一个车夫和一个粗使婆子,两人抖如筛糠,头几乎埋到地上。
柳姨娘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挤出委屈担忧的神情,上前盈盈一拜:老夫人,侯爷。妾身回来了。正想来禀报,昨日在静心庵,昭姐儿她不知怎的,突然发了急症,腹痛如绞,抽搐不止,吓得妾身魂飞魄散,生怕她有个好歹,不得已才连夜让车马先送她回城求医,妾身与瑶姐儿只得在庵中将就了一宿,今日才雇车回来。昭姐儿如今可好些了?真真是吓死妾身了……说着,还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仿佛后怕不已,情真意切。
苏老夫人冷笑一声,将一件东西重重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急症?我看是有人心里有鬼!
柳姨娘定睛一看,正是那个旧香囊,以及从里面掉出来的、已经有些干瘪的细草环和那张字条!她的脸色瞬间真正变得惨白如纸,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张嬷嬷。张嬷嬷也是骇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根本不知这东西是何时到了自己身上又被谁得了去!
这……这是何物?柳姨娘强装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妾身不明白……
不明白?苏老夫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极的颤音,这香囊是从你身边张嬷嬷昨日换下的衣物中掉落出来的!里面的字条写得明明白白,这草是静心庵后山特有的东西!你昨日口口声声说马车坏了,不得已借宿荒庵,为何你的心腹嬷嬷身上会沾有那庵堂后山才有的野草?还被人特意塞了纸条提醒!你作何解释!
妾身……妾身不知啊!定是有人陷害妾身!老夫人明鉴!昨日马车确实坏了,妾身……柳姨娘扑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试图用眼泪和委屈蒙混过关。
够了!苏翰远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指着地上跪着的车夫和婆子,怒喝道,你们两个!还要隐瞒到几时!老夫人已经派人查过,昨日姨娘乘坐的马车根本完好无损!就停在离静心庵不远处的林子里!还有一伙地痞流氓,也在那附近鬼鬼祟祟!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两个下人早已被吓破胆,又见证据确凿,侯爷震怒,哪里还敢隐瞒,顿时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将柳姨娘的谋划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如何假称马车损坏,如何计划让地痞诬陷大小姐私会外男,如何让他们在附近等候信号……细节详实,听得苏老夫人浑身发抖,苏翰远脸色铁青。
你……你这毒妇!苏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柳姨娘,声音发颤,竟敢用如此下作手段陷害侯府嫡女!你是要让我安靖侯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吗!你眼里还有没有家法!有没有侯府!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竟让你这等蛇蝎心肠的人掌家!
苏翰远亦是怒火中烧,他虽不喜苏云昭,但也绝容不得后宅妇人用这种手段败坏门风,尤其还是针对即将被指婚给瑞王的嫡女!这若是传出去,他安靖侯的脸面往哪搁?瑞王又会如何看苏家?这简直是在断送苏家的前程!
母亲息怒。苏翰远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沉声道,此事绝不能轻饶。柳氏心思歹毒,不配掌家,即日起夺其管家之权,禁足丽香苑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一应用度减半!张嬷嬷助纣为虐,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发配到庄子上做苦役!其他知情不报、协同作恶的下人,一律重罚!
柳姨娘闻言,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哭喊着:侯爷!老夫人!妾身冤枉!妾身只是一时糊涂……求侯爷开恩啊!看在瑶姐儿的份上……她苦心经营多年,才得到这管家之权,在侯府内宅说一不二,如今一朝尽失,还要被禁足,无异于从云端跌落,她如何能接受?
苏云瑶吓得躲在后面,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苏翰远看着哭得梨花带雨、试图用女儿求情的柳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恼怒和失望。他拂袖道:拖下去!还嫌不够丢人吗!瑶姐儿自有夫人教养,不必你再操心!
立刻有粗使婆子上前,毫不客气地将软瘫的柳姨娘架了起来,拖了出去。张嬷嬷也被堵了嘴拖下去行刑。万福堂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苏老夫人粗重的喘气声和苏云瑶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苏老夫人疲惫地闭上眼,揉着额角,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苏翰远沉默片刻,道:母亲,昭姐儿那边……
她受了委屈,安抚着些吧。老夫人挥挥手,语气疲惫而无奈,今日之事,封锁消息,谁敢外传,乱棍打死。她虽不喜苏云昭,但更重侯府声誉,且苏云昭即将攀上高枝,此刻也不能再过于苛责。经此一事,她对这个看似柔顺、实则内里刚强且有勇有谋的孙女,不得不重新审视。
苏翰远点头应下,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他没想到这个一向不起眼的女儿,竟有如此心计和运气,不仅识破了陷阱,还能悄无声息地递出证据,一举扳倒了柳氏。这让他对这个女儿,不由得生出几分忌惮和重新审视,或许……她真的比瑶姐儿更适合那个位置。
疏影轩内,苏云昭很快收到了万福堂传来的消息。她正坐在窗下看书,闻言,只是轻轻翻过一页书,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小姐,我们成功了!挽月欣喜万分,压低声音道,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苏云昭目光并未离开书页,只淡淡应了一声:扳倒一个柳姨娘,并非最终目的。这深宅大院,乃至整个京城,想要她不好过的人,还有很多。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