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蘅院的小书房内,熏香淡雅,陈设精丽。紫檀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古籍珍本,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案几上摆放的文房四宝无一不是精品。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明蓁斜倚在窗下的软榻上,一袭淡紫色罗裙衬得她肤白如雪。她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一盆兰草的叶片,听着绮罗压低了声音的禀报。
“小姐,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苏家大小姐今日一早便去了坤宁宫书阁,说是替皇后娘娘整理典籍,实则是查阅永熙朝旧档。”绮罗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她特意问起了刘美人的事,还翻找了不少永熙十二年至十五年的宫册。”
谢明蓁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了然的弧度,眼中闪过寒芒。
“哦?她倒是会挑地方。”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坤宁宫的地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做起事来倒是方便。可惜,挖坟掘墓,也得先问问,那坟里的死人乐不乐意,那守坟的主人答不答应。”
她缓缓坐直身子,眸光锐利地扫向绮罗:“刘氏……那个名字,早就该烂透了,居然还有人能翻出来。看来当年的事,尾巴处理得还是不够干净利落。”这后半句话说得极轻,几乎含在唇齿之间,连近在眼前的绮罗都未能听清具体内容。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缓缓盘旋。谢明蓁的目光落在窗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院中几株梨花正开得灿烂,洁白如雪,却莫名让人联想到丧事用的白幡。
“小姐,我们是否需要做些安排?让书阁那边的人行个方便,给她看些我们想让她看到的东西?”绮罗低声请示,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恶毒光芒。
“不。”谢明蓁断然否定,嘴角噙着一丝算计的冷笑,“那样做,痕迹太重了。苏云昭不是那些没脑子的蠢货,刻意引导,反而会弄巧成拙,让她心生警惕。她不是想查吗?就让她查。只不过这查探的速度、能接触到的东西、能听到的话,就得由我们来掌控了。”
她站起身,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室内缓缓踱步,条分缕析地下达指令。
“第一,让我们的人,给本小姐牢牢盯住书阁,还有所有能接触到那些陈年旧档的太监、嬷嬷,把他们的嘴巴都给堵严实了。”谢明蓁的声音冷冽如冰,“无论苏云昭问起谁,尤其是永熙朝那些没有子嗣、早逝的妃嫔,特别是刘氏,一律回说记不清、不知道、没听过。要么,就给她一堆无关紧要、冗长繁琐、毫无关联的杂录账本让她自己去翻,拖住她的时间,耗尽她的耐心。”
绮罗连忙点头:“奴婢明白,已经安插了两个小太监在书阁当值,他们会随时汇报苏大小姐的一举一动。管理旧档的李嬷嬷是我们的人,已经打点好了。”
谢明蓁满意地微微颔首,继续踱步,裙摆在地毯上轻轻拂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第二,”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更为阴险的光芒,“去找几个嘴巴不严、又爱嚼舌根、搬弄是非的老宫人,最好是那种当年曾在冷宫、或是不得宠的妃嫔住处伺候过的,给她们些好处,让她们‘偶然’在苏云昭可能经过的宫道、花园或是休憩之处,低声说些关于刘美人的‘闲话’、‘秘闻’。”
绮罗微微一愣,有些不解:“闲话?”
“没错。”谢明蓁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就说刘美人生前如何清高自许、目下无尘;如何因画技出众,不肯轻易为人作画而得罪了当时某位得宠的妃嫔甚至更高位份的贵人;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地暗示,她或许并非简单的急病而亡,而是因自知得罪了惹不起的人,郁郁而终,或是……总之,说得越模糊越好,越引人遐想越好。但要确保,所有这些流言蜚语,最终都指向错误的方向,与真正的秘密毫无关联,最好还能巧妙地牵扯到几个早已失势败落、或根本无关紧要的旧人身上。”
她要的从来不是彻底堵死苏云昭的路,而是要为她精心制造一个巨大的、真假难辨的迷宫。用无数虚假的线索、冗杂无效的信息、以及精心设计的错误诱导,将苏云昭牢牢困在其中,让她白白耗费大量时间与精力,最终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得出一个荒谬至极、离真相万里之遥的结论。
绮罗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唇角也勾起了一丝笑意:“小姐高明!如此一来,苏大小姐便是查破了天去,也休想摸到半点真相。反倒可能因查探这些宫中秘事而惹祸上身。”
谢明蓁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玉镯,那玉镯通体碧绿,触手生温,却莫名给人一种寒意。
“第三,”她最后停下脚步,目光投向窗外,语气森冷,“让我们埋在安靖侯府的那颗钉子,也是时候动一动了。苏云昭如此执着于追查这些陈年旧事,那位被禁足已久、心中充满怨毒的柳姨娘,想必会对这个消息非常感兴趣。想办法,让她知道,她的那位好嫡女,正在暗中查探一些足以给整个安靖侯府带来灭顶之灾的过往秘辛。”
绮罗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应道:“是,小姐算无遗策!柳姨娘自从被禁足后,一直想找机会翻身。若知道苏大小姐在查这等危险之事,定会如获至宝,要么用来威胁侯爷解除禁足,要么干脆捅出去让苏大小姐身败名裂。无论如何,都会给苏大小姐制造不小的麻烦。”
谢明蓁满意地颔首,重新坐回软榻上,姿态优雅地端起手边的茶盏。那是一只上好的白玉杯,杯中茶水清澈透亮,映照出她冷冽的眉眼。
“记住,所有这些事,都要做得自然,做得不着痕迹。”她轻轻吹开茶面上的浮叶,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就像秋叶落于水面,虽会泛起涟漪,却无人知晓是风吹所致,还是有人投石问路。”
绮罗郑重应下:“奴婢明白,定会小心行事,绝不让人察觉到是我们在背后推动。”
谢明蓁微微颔首,示意绮罗可以退下了。待绮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才缓缓放下茶盏,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院中的梨花被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如同下了一场雪。谢明蓁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欣赏之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苏云昭,你想做那挖坟人,我便将这坟场彻底搅得天翻地覆,让你好好看看,到最后,被那些腐烂往事拖入深渊的,究竟会是谁的前程,谁的性命。这深宫里的旧事,早已是一团理不清、剪还乱的乱麻,谁沾上手,非但解不开,只会被缠绕至死。
她几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苏云昭在无数虚假线索中疲于奔命、最终心力交瘁、绝望崩溃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