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瑞王府的含蓄内敛截然相反,靖王府的修建,可谓将萧景琰的军功威望与勃勃野心刻入了每一寸土地,极尽张扬炫耀之能事。
府邸选址便占了金陵城东北一处极开阔的地界,原是一获罪勋贵的奢华园林,被内务府收回后,几乎被推平重建。
朱漆大门高耸恢宏,门前矗立着一对硕大无朋、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尺寸竟隐隐超出亲王府规制,引得御史台几位老御史私下摇头叹息,却无人敢在此时触靖王锋芒。
府内格局,更是将“耀武扬威”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进得门来,并非照壁影壁,而是一片极为开阔、以特制夯土混合细沙铺就的演武场,边缘陈列着一排排擦拭得锃亮的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寒光凛冽。
萧景琰甚至特意从京畿大营调来一队心腹亲兵,每日在此操练阵法,呼喝之声、金铁交鸣之音响彻周遭街巷,使得这座王府更像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而非宗室宅邸。
正殿崇功殿,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程度几乎可与宫内主要宫殿媲美。殿内立柱皆以金箔包裹,地铺光可鉴人、价值连城的黑色曜石砖,主位之上设一张宽大无比、铺着完整虎皮的宝座,气势迫人,野心昭然若揭。谢明蓁对此十分满意,这正符合她心目中未来帝王临朝听政、俯瞰天下的气象。
未来的正院熠煌殿,更是穷极工巧,奢华无度。
谢明蓁几乎日日亲临督工,对内饰用料极为苛刻,木料必是紫檀、花梨等名贵之物,纱幔必要苏杭最顶级的软烟罗,瓷器必是官窑御供精品,多宝阁上预定摆放的古玩玉器,无一不是搜罗天下的奇珍异宝。她甚至要求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之后,设置一处极为隐蔽、墙壁中夹有铅板以防窥探的暗室,专用于与父亲心腹或靖王麾下核心成员密议机要之事。
萧景琰的书房砺锋斋,从其名便可知带着一股凌厉兵戈之气。内部陈设倒不甚追求舒适奢华,却更像一个前沿的军事指挥所。
墙上悬挂着巨幅边境军事舆图,精致的沙盘模型占据中央位置,书案宽大坚硬,便于铺开大量军报文书。他对此处的需求简单直接:够大、够气派、便于与麾下武将及幕僚商议军国大事。
谢明蓁处理王府事务、实则用于暗中谋划的揽星阁,则如其名,建在王府地势最高处,登楼远眺,可见小半个金陵城廓。内部机关消息重重,暗格密道纵横交错,是她精心打造、试图将一切掌控于手中的权力图腾。她极其享受这种于暗中运筹帷幄、执棋布局的感觉。
“王爷,您看这演武场,可还合用?”工部派来的官员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靖王爷军伍出身,脾气刚硬,可不似瑞王那般温和讲理,稍有不如意便是厉声斥责,甚至鞭挞下人。
萧景琰负手立于场边,看着场内虎虎生风、尘土飞扬的操练景象,满意地点点头:“尚可。再给本王于西北角加设一处骑射靶场,要足够纵马疾驰百步的距离,靶位需灵活移动。”
“是,是。”官员连忙躬身记下,心中暗暗叫苦,这王府地界虽大,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各类用地早已捉襟见肘,但面对靖王的威势,不敢有半分违逆。
谢明蓁袅袅婷婷地走来,环视着这初具规模的宏大府邸,笑道:“王爷真是英武不凡,这王府经您这一规划,才真正有了龙蟠虎踞的气象,配得上您的赫赫战功与身份。比起某些人那只知风花雪月的府邸,只怕强上十倍不止。”她语带讥讽,自是暗指瑞王府的雅致格局。
萧景琰闻言,傲然一笑,志得意满:“那是自然。本王之功绩,乃是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岂是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纸上谈兵之人可及?”他目光扫过那些巍峨的建筑、宽阔的场地,心中豪情万丈,只觉得这王府便是他逐鹿天下、问鼎宝座的坚实起点与象征。
靖王府的奢靡张扬与僭越之风,很快便透过各种渠道传遍京城,再度成为朝野上下热议的话题,也进一步加剧了朝臣对二王截然不同做派的比较与站队。
清流一派与部分守旧老臣多摇头暗叹靖王过于骄横奢靡,有失体统,非社稷之福;而依附靖王的武将或意图从龙之功的投机之辈,则纷纷称赞王爷果然有雄主之风,霸气天成。
这些风声,自然也传到了苏云昭耳中。
她只是淡淡一笑,不予置评,继续埋头于自己的事情。
通过挽月多方奔走、迂回曲折的打探,她终于从一个负责处理宫内废旧物品、几乎被人遗忘的老太监口中,探听到一丝极其模糊却可能至关重要的消息:刘美人似乎颇擅画人物肖像,尤其是一种需要用到特殊矿物颜料才能绘制出的、极为“逼真”的画作,但具体画过谁,那老太监便说不出了,只含糊其辞地嘟囔“怕是给哪位了不得的贵人画过吧……画得跟真人似的……后来就没了声响,人也没了……”
人物肖像?逼真画?苏云昭的心猛地一跳,职业的敏感性让她瞬间抓住了关键。这会不会就是一切的关键?刘美人因为用这种特殊画材绘制了某些不该留存于世的人物肖像,知晓了或被记录了某些隐秘,才招致杀身之祸?
她立刻迫近一步,压低声音追问:“老公公,可知那些画作可能去处?或是……被何人收取了?”
那老太监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过极大的恐惧,像是被烫到一般,连连摆手,身子向后缩去:“哎哟喂!这可不敢乱说!要掉脑袋的!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早就烂透了,没人记得了!姑娘您行行好,高抬贵手,就当奴才今日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说过!”说罢,竟是像躲避瘟疫一般,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快步逃走了,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苏云昭站在原地,秋日的阳光落在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让她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老太监那极度的恐惧不像伪装。刘美人的画,究竟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而那个一次又一次暗中传递警告字条的神秘人,究竟是谁?是善意提醒,还是别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