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张突然出现又迅速化为灰烬的纸条,让苏云昭几乎一夜未眠。“名单之人,十存一二,慎接触。贵妃疑。”这十二个字如同烙印,深深灼在她的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明晰。贵妃林氏,那个宠冠后宫、地位尊崇的女人,竟真的可能与母亲的死有关?这猜测被证实,带来的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更沉重的压力与危机感。那个神秘人屡次示警,是友是敌尚未可知,但其透露的信息,却让她不得不将最高的警惕投向那锦华宫的方向。
晨光熹微,疏影轩内,挽月轻声唤她起身。今日是奉旨入宫学习礼仪的日子,断不能有丝毫差错。苏云昭压下心头万般思绪,任由挽月为她梳妆打扮。选了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宫装,颜色既不扎眼,也符合准亲王妃的身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一支素雅的玉簪并几朵小巧的珠花。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驶向那红墙黄瓦、守卫森严的皇城。苏云昭端坐车内,指尖微凉。她不再是那个只需在侯府方寸之地挣扎求存的苏家嫡女,从今日起,她将正式踏入这天下最尊贵也最危险的漩涡中心——宫廷。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递了牌子,由角门入宫,早有内监等候引路。穿过一道道宫门,庭院深深,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与肃穆。引路太监脚步无声,垂首疾行,沿途遇见的宫人皆屏息凝神,步履匆匆,偌大的宫廷竟显出几分空旷的寂静来。
学习礼仪之处设在靠近西六宫的一处僻静宫苑。教导礼仪的是一位姓钱的嬷嬷,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一举一动皆刻板如尺量,显然是宫中的老资格。一同学习的还有几位宗室或勋贵家的女子,未来多半也是皇家妇,见到苏云昭,目光中有好奇,有打量,亦有不易察觉的比较与审视。
“行走时,肩平步稳,目视前方,不可左顾右盼,裙裾不动如水。”
“叩拜时,仪态恭谨,额触手背,起身时,缓而稳。”
“奉茶时,举案齐眉,指尖不露,呼吸需轻缓……”
钱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动作都分解得极为细致,要求严苛。苏云昭凝神静气,依言而行。她本就心性沉稳,加之现代灵魂带来的超然观察力和学习能力,虽初次接触这繁复至极的宫廷礼仪,却做得异常标准,甚至比几位已学过几日的贵女更显从容到位。
钱嬷嬷严肃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练习间隙,苏云昭垂眸静立,耳根却微微动着,捕捉着殿外偶尔传来的低语、远处飘过的脚步声,以及钱嬷嬷与协助宫女之间极简短的交流。她在熟悉这里的氛围,记忆路径,观察人事。那位引她进来的小太监是何人手下?窗外偶尔经过的宫女属于哪一宫?钱嬷嬷看似严厉,但对那位宗室女似乎格外留意了一分?这些细微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她默默记下,等待日后串联。
午后,练习“觐见退安”之礼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与环佩轻响。众人皆屏息,只见殿门处光线一暗,一道端庄雍容的身影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入。来人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珠翠凤冠,面容虽略带病容的苍白,却眉目慈和,气度非凡。
正是皇后周氏。
钱嬷嬷并一众宫女慌忙跪拜迎接。苏云昭与其余贵女也立刻依刚学的礼仪,深深叩首。
“都起来吧。”皇后的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威仪,“本宫路过,听闻钱嬷嬷在此教导孩子们规矩,便来看看。不必拘束,各自练习便是。”
她说着,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云昭身上,停留了一瞬。苏云昭感到那目光,沉静如水,却仿佛能洞察人心,她连忙垂下眼帘,姿态愈发恭谨。
皇后并未多言,只对钱嬷嬷道:“嬷嬷辛苦了。这些都是未来的王妃、宗妇,规矩礼数关乎天家颜面,务必悉心教导。”
“奴婢谨遵娘娘懿旨。”钱嬷嬷恭声应道。
皇后微微颔首,又环视一圈,方才扶着宫女的手转身离去。殿内气氛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苏云昭心中却波澜微起。皇后真的是偶然路过吗?她那一眼,是单纯的打量,还是别有深意?这位中宫之主,体弱多病,常年静养,但在前世谢明蓁的记忆碎片里,皇后绝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无害。今日这短暂的接触,皇后看似温和,那份深植于骨的端庄与威仪却不容错辩。她对自己,是满意,还是审视?
接下来的练习,苏云昭更加凝神,不敢有半分懈怠。直至日头西斜,今日的课程方告结束。钱嬷嬷临走前,难得地对苏云昭说了一句:“苏小姐悟性甚佳,举止也沉稳,很好。”
出宫的路上,苏云昭反复回味着今日种种。宫廷初入,看似平静无波的学习,实则暗藏机锋。皇后的突然出现,钱嬷嬷最后的肯定,都像是某种信号。而那份关于贵妃的警告,如同阴影般笼罩在她心头,让她对这深庭高墙之内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