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僻静宫苑,钱嬷嬷果然已端坐堂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引路小太监低声回禀了几句,便躬身退下。堂内只剩下苏云昭与钱嬷嬷二人,空气仿佛凝滞了几分。
苏云昭上前,依足礼数告罪:“臣女归来迟了,请嬷嬷责罚。”
钱嬷嬷目光如炬,在她裙摆的裂口处停留一瞬,缓缓开口:“老身听闻,方才在外头,遇上了点麻烦?”宫中消息传得飞快,尤其涉及嫔妃与准王妃的冲突,想必早有风声传入她耳中。
苏云昭心知隐瞒无益,便将方才之事,删去自己去内务府查阅旧档的缘由,只道是学习结束后欲返回此处,于转角处与匆忙赶路的刘美人不慎相撞,简略说了一遍,语气平和客观,并未添油加醋,也未强调对方不是。
钱嬷嬷静静听着,末了,淡淡道:“冲撞宫嫔,确是大不敬之罪。即便事出有因,亦属失仪。”
“嬷嬷教训的是,是臣女不够谨慎。”苏云昭垂首受教。
然而,钱嬷嬷话锋一转:“不过,刘美人性子急躁,宫中皆知。她今日穿戴的赤金点翠护甲,华丽逾制,行走宫道本就不便,若再步履匆忙,生出事端也是难免。”
苏云昭心中一动,钱嬷嬷此言,竟是点出了刘美人自身的错处?那护甲她自然也看到了,确实精致华丽,非低位嫔妃常日所能佩戴。她当时全神贯注应对刁难,未曾想到以此反击,钱嬷嬷却一眼看穿关键。
“所幸你应对尚算得体,未曾失了分寸,引来更大责罚。”钱嬷嬷语气依旧平淡,“在这深宫之中,有时并非你做得不对,便会安然无恙。须得眼明心亮,既守规矩,也知变通。今日那位出面调停的,是贤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素来公正,否则,只怕刘美人不会轻易甘休。”
苏云昭这才知那女官来历,竟是四妃之一的贤妃之人。贤妃膝下无子,平日低调,虽不及贵妃受宠,却也地位尊崇,且口碑颇佳。难怪刘美人不敢造次。
“多谢嬷嬷指点,臣女铭记于心。”苏云昭真心实意地道谢。钱嬷嬷这番话,虽未明着偏袒,却含着几分提点之意。
“罢了。今日时辰已晚,礼仪就练到这儿吧。”钱嬷嬷摆摆手,“明日便是最后一日学礼,后日皇后娘娘要亲自考较。你且回去好好想想今日之事,莫要再出差错。”
“是。”苏云昭行礼告退。
出了宫门,登上侯府马车,苏云昭才真正松懈下来,感到一丝疲惫。短短半日,先是发现芸娘线索却无法深究,后又遭遇无妄之灾,这深宫之水,果然深不可测。
回到疏影轩,挽月早已焦急等候,见她裙摆裂了,吓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云昭简略说了,挽月听得心惊肉跳,又是气愤又是后怕:“那刘美人分明是故意找茬!小姐您没事吧?”
“无妨,虚惊一场。”苏云昭摇摇头,换上常服,脑中却不断回放着白日种种。那本旧册,那粘合的页脚,刘美人的刁难,钱嬷嬷的话……纷乱线索交织,让她隐隐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尤其钱嬷嬷提及刘美人护甲逾制……这看似随口一言,是否别有深意?
她正沉思间,忽闻窗外传来几声布谷鸟叫,长短有序。这是她与瑞王约定的暗号之一,表示有消息传递。
苏云昭神色一凛,对挽月使了个眼色。挽月会意,立刻出门查看,片刻后带回一个小小的、裹得极紧的纸卷,低声道:“是安公公派人塞进窗缝的。”
苏云昭接过,展开细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冲撞之事已知,无恙否?刘氏护甲,乃贵妃上月所赐。”
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钱嬷嬷的点拨,瑞王的消息,瞬间将线索串联起来。刘美人今日佩戴御制护甲,恐怕并非偶然,而是贵妃刻意为之!赐其逾制之物,纵其骄矜之心,再怂恿她来找自己的麻烦。若自己应对不当,要么当场吃亏受辱,要么情急之下指出护甲逾制之事——可护甲是贵妃所赐,指责护甲逾制,岂不是在打贵妃的脸?无论哪种结果,贵妃都可隔岸观火,甚至推波助澜。
好一招借刀杀人,进退皆可的毒计!
幸得自己当时沉住了气,未在冲突中最尖锐时提及护甲,否则即便有理,也难免被贵妃反咬一口对御赐之物不敬。而后来那位贤妃女官的出现,以及钱嬷嬷的隐晦提点,更是意外之变数,使得贵妃这番算计未能完全得逞。
想通此节,苏云昭背后不禁渗出一层细密冷汗。这宫中的明枪暗箭,当真防不胜防。贵妃对自己的忌惮和恶意,已然毫不掩饰。
瑞王的消息来得及时,安公公的渠道果然灵通。这简短数字,透着关切,也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小姐,怎么了?”挽月见苏云昭神色变幻,担忧地问道。
“无事。”苏云昭摇摇头,将纸卷就着烛火烧毁,“只是更明白了一些事。”她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明日还有最后一关——皇后的亲自考较。经历了今日之事,这场考较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而刘美人,真的会就此罢休吗?贵妃一击不成,又会使出何种手段?
那本记录着芸娘结局、藏着秘密的旧册,她还有机会再去查阅吗?